天上浓云攒聚,一片铅沉,很快檐头上响起嘀嗒声。
又开始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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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隔了一日,入宫的旨意便传来了。
谢樱时知道避不过,事到临头反而淡然。
而且,她有自己的打算。
宫城森罗万象,以她的身份是没资格走正道的,只能经掖庭绕行。
从恭礼门到虔化门有一条数里长的夹道,走在其间足以让人昏昏然,来到丽正殿前时,谢樱时已然有些木怔,撩帘迎接的内侍连叫了几遍,她才恍然回神。
顺着石阶走上几丈高的月台,再踏进竟有几分阴冷的殿中,她并没即刻被引进内室,而是先安排在外面的偏厅等候。
这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谢樱时呆坐了片刻,忽然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还有异样欢快的童声:“在哪边,这里么?”
话音刚落,小皇帝高煜便径直闯了进来,一见谢樱时,双眸登时亮起来,奔上前抱住她。
“沅姐姐,你真的来了!朕还道是他们胡说呢。既然来了,怎的不来见朕?”
时隔一年,这孩子瞧着长大了许多,但仍是稚气未脱,圆圆的小脸说不出的可爱。
谢樱时蓦然心痛,不愿叫他瞧出端倪,勉强挤出笑来,先依规矩行了一礼,才起身说话:“今日是太后召见,不可耽搁,预备后半晌出来再向陛下问安的。”
高煜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跟那帮人一样,专门为了狄烻求见母后呢。”
“为了狄烻?”谢樱时不由一奇。
“可不是么,这些日子三天两头便有人来,有时还是一大帮子,有的说该杀他,有的又说该放他,吵吵闹闹,烦也烦死了。”
高煜皱起眉头,小脸上满是厌恶,转而又欢喜不已地笑道:“现下好了,母后定是让你进宫来陪我玩,太好了,太好了,去年你画的那些东西我还留着呢。”
虽然贵为天子,但小儿便是小儿,只识玩闹欢乐,尚不知人世间的悲苦。
谢樱时有心想多套些话,敷衍了他两句,转而问:“陛下以为那个狄烻是好人还是坏人?”
高煜似是不喜这个话题,但听她问,倒也偏着头认真想起来。
“这个么,好多人都说他什么不法,什么谋逆,可我听邢先生说,他是大将军,沙戎人一提起他便闻风丧胆,要是专打沙戎人的,那他该是好人才对啊。”
说到这里,见谢樱时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沅姐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可母后却不是,我一这么说,她就立时不高兴了,真是奇怪,难道是我错了?”
“陛下差矣,明者晓乎万物,思近虑远,识微知小,明辨是非不在人言,而在自省,陛下若能时刻以明字为本,鉴行己身,则大夏幸甚,万民幸甚。”
蓦然响起的语声冲淡和缓,又正气沛然,更奇怪的是竟然还有几分耳熟。
谢樱时抬头望着缓步走进来的朝服男子,一眼便认出是去岁头一回到洛城时半夜为妻子奔走买药的书生。
那男子也和然望了她一眼,并没多看,转向高煜行礼。
“邢先生,你怎么来了?”高煜就像寻常怕被抓去读书的孩童一般,神色立时忸怩起来。
“陛下又差了,今日没有小讲……”
“那就好,那就好!朕就准……嗯,准先生休沐十日,缺了多少课,回头再一并补齐。”
如此孩子气的话,连心情郁郁的谢樱时都不禁莞尔。
这时候便有内侍进来,请高煜入内觐见。
“正好,沅姐姐你也不用等了,随我一同进去吧。”
“陛下且慢。”那内侍立时插口拦住,“娘娘特意吩咐了,只说让陛下觐见,谢家娘子还请稍待。”
“怎么这样?”
高煜不满意地嘟起嘴来,可也不敢违逆,只好委委屈屈地叮嘱谢樱时在外等他,然后随那内侍去了。
那姓邢的男子并没走,转向谢樱时,恭恭敬敬长揖到地:“翰林学士,御前侍读讲官邢立文,见过谢家娘子,洛城赠金解困之德,永不敢忘。”
谢樱时也还了一礼,却有些不解:“些许小事,邢讲官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你当时又没见到人,怎知是我?”
邢立文直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只金纽,双手捧过去。
“在下虽然愚钝,但一见此物上的家纹,便心中有数了。”
谢樱时接过来,释然叹了一声:“倒是我糊涂了,当时身上没有银钱,只有这东西,也不知帮上忙没有。”
邢立文又深深一躬:“当时在下已走投无路,多亏这颗金纽,才给拙荆请了郎中医治,也终于赶上了春闱大考,侥幸金榜题名,家父也原恕了在下忤逆之罪,准我二人正式成婚,如今家中和睦,都是娘子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