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方城向东横越千里,眼前尽是一成不变的流沙砾石。
这片戈壁滩仿佛没有尽头,稍微能称得上不同的是,相比洛城关塞,这里更加绿意稀少。
莫说大株的胡杨,就连小片的青草也难觅踪影。
貌似毫无生气的天地间,蓦地里传来尖啸般的啼鸣。
一只雄健的苍鹰从半空里掠过山巅,似是发现了猎物,开始平展双翅在悬崖绝壁间映日盘旋。
寒光突然窜起,血影闪现之际,唳鸣也戛然而止。
那只苍鹰头一载,应声从百丈高空飞坠而下,落入山涧深处。
一名赤盔赤甲的骁骑疾驰而至,攀着鞍背俯身捡起,随即马不停蹄地原路奔了回去,飞身跃下,双手托着那只被箭洞穿咽喉的苍鹰,肃然垂首。
骑跨在银鬃马背上的狄烻默声垂眸,随手将铁胎弓递向一旁。
阿骨接手替他拿着,双眼却紧盯在那死鹰头颈淡金的绒羽上,粗豪的脸上惊喜难掩。
“大公子,是金角鹰!这东西一出,沙戎人的王庭必然不远了,咱们只须探明虚实,趁夜奔袭,朱邪天心那厮定然插翅难逃!”
狄烻未置可否,轻转的眸中暗流涌动,若有所思。
阿骨见他沉吟不语,脸上的喜色也淡下来:“怎么,大公子尚有疑虑?莫非觉得有诈?”
恍若未闻似的静默了片刻,狄烻才淡声开口:“这么些年和沙戎人大大小小不下上百仗,你可曾见过他们的王庭离边境如此之近?”
“这……”
阿骨悚然一震,立时凛起眼来:“难不成这真是他们的圈套?”
“那倒未必。”
狄烻微微摇头,目光凝向前面不远处的谷口。
风沙掠起,那外面又是苍茫一色的灰黄,竟有些不辨天地,更不知深远处究竟藏着些什么。
“方城守军都撤了么?”
他忽然转了话头问起这个,阿骨闻言怔了下,赶忙应声:“早晨刚有回报,照大公子的安排,只留一营兵力驻守,其他的三日前全部启程,伤兵在前,天德军余部殿后,左右两翼都有护持,沿途还有拔骨野部接引,估摸着就算走得慢,前部今日也能入关了。”
顿了顿,又稍稍凑近:“大公子放心,娘子先一步动的身,由咱们的赤嵬骑兵护送,绝不会出岔子。她那表兄留下指挥修城了,没跟着一起回去。”
狄烻本来微微颔首,听到最后那两句,剑眉不由轻蹙,瞥眸望向他:“指挥修城?你安排的?”
“大公子莫怪,那厮见天黏在娘子身边,油腔滑调没个正行,况且还有表兄妹之亲,咱可不能不防着些。”
阿骨“嘿”声笑得别有深意,随即又嗤鼻不屑:“说起那姓秦的小子就惹气,当初在南疆一声不吭便走了,已然犯了军中大忌,仗着自己是秦相家的公子,以为不受军法约束,这大半年全泡在云裳身边,还没明媒正娶,就让人家怀了娃娃,娘的,什么东西!”
没曾想看不惯还能这样公报私仇。
狄烻似乎也被他这番义愤填膺的凛然“正气”逗乐了,唇角悠然上挑,但也没说什么。
目光移回的刹那,眸色却森然一定,脸上那丝笑意随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骨此时也觉出异样,乜眼盯着风沙飞扬的远处,隐约瞧见幢幢的黑影,像是一队人马。
正准备传令隐蔽,风沙恰在这时卷过,那队人马的身影蓦然清晰起来,前后不过十来个,竟然都是中原人的服色。
“去瞧一瞧。”
狄烻淡声下令,阿骨恭然一应,扬臂打了个唿哨,身后赤盔赤甲的骁骑当即风一般冲出谷口,飞奔过去将那队人马团团围住。
那些人个个身形彪悍,见了官军不但毫无惧色,反而神情倨傲,只收拢了队伍,护持在中间那驾并不起眼的乌篷马车前。
“你等是什么人?为何私自离境出关?”阿骨沉着脸粗声喝问。
那些人仍旧面不改色,也不回答,其中一个挨近马车,贴在侧帘旁低语了几句。
很快隐约听里面传出一声低低地哂笑,随即朗然问道:“来的可是狄都督吧?”
坦然坐在车里避不示人,张口还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证明来者身份非同一般。
狄烻跨着银鬃马越众而出,缓步走入包围圈,目光森然沉凛。
那些神情傲然的卫士纷纷将手按上腰间的刀柄,却都向旁退让,有意无意地放他走近。
“尊驾既然知道本督的名号,可否开诚相见?”
“哈哈,狄都督既然开口了,有何不可?”
笑声未落,侧帘便缓缓撩起,里面的人露出大半张脸,圆领赤红锦袍,肩头上还隐约可见蟠龙绣纹。
“原来是长乐王殿下,臣狄烻唐突,请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