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楼一怔,他当然知道心病复发不会无缘无故,事已至此,也没法子再挽回。
况且放这么个女儿在身边,往后便要轮到他寝难安枕了。
然而,他却不愿就这么把人放走。
“这事牵扯了阿沅,更关乎谢家的声名,可不能意气用事。嗯,若不然,郎君请个旨,让太医署来个稳妥的人瞧瞧,一切等阿沅好了再……”
皇甫宜又在边上打圆场,话音未落,就被谢东楼沉声打断:“哪里引出这许多话来,府中如今已没有规矩了么?我同秦兄有话相谈,你们都出去吧!”
“没规矩”这三个字在皇甫宜听来格外刺耳。
她知道这既不是在说谢东韵和谢樱时,也不全是针对自己刚才劝和的话,而是别有所指。
从皇甫宓常来走动之后,自家郎君嘴上不提,眼底的不悦却不时显露,只是皇甫宓从不曾留意,被她几次暗示,依旧我行我素。
侯府虽大,内苑也就是这点地方,常言道隔墙有耳,说不准便被那丫头听去了什么,因此才发起病来。
她不免惴惴,这时候只能装作随顺的样子,见谢东韵起身,也赶忙跟着告退出门去了。
小轩内静下来,坐在椅中一直不言的秦宗业这才微清了清嗓子,搁下茶盏。
“候君家事,原不敢多言,但眼下这状况,恕宗业斗胆说一句,若还将阿沅留在府中,甚为不智。”
“如何不智?”
谢东楼绕回书案后坐下,话语虽然是反问,但怒气已大大减轻,似乎自己也深以为然,只是不好直说。
“侯君明鉴。”秦宗业稳坐在椅上,“天子年幼,悍臣满朝,沿江几省灾荒,北虏南夷又闹腾得厉害,时局纷乱,正是多事之秋,侯君岂可为区区家宅琐事劳心分神?”
他说着,身子微微探前,叹声一笑:“况且韵娘的脾气,侯君再清楚不过,阿沅的性子便有几分像她,认准的事不会轻易甘休,加上向来最疼的就是阿沅,侯君何苦再置这个气?”
谢东楼默然不语,半晌也叹了口气。
“秦兄有什么法子?”
“这个容易,宗业已请旨巡阅北境防务,太后娘娘千秋寿诞后动身,预备这两日叫阿鳞先启程打个前站,到时一并捎上阿沅即可,等我回京复命时再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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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
东西十里,南北各半,四座城门,中间一条长街分隔,从规制上讲实在称不上大城。
然而早在大夏立国之时,这里便已是西北边陲抵御戎狄侵扰的屏障,三百年来历经无数征伐战乱,却始终屹立不倒。
倘若能像戈壁间的苍鹰那般翱翔于蓝天之上,便会惊奇的发现,这城池上圆下方,俨若九天神驹在大地上踏出的蹄印。
仿佛从一开始,这里就注定了命运。
北境的天黑得快,从御所出来时,日头才刚西垂,等走上城头的跑马道,那片红霞已烧尽了。
狄烻一身黑袍,负手站在垛口处,垂眼望着车马行人依旧进出不绝的城门,眸色深凛。
“吩咐下去,让州衙张榜晓谕全城,自明日起日落前一律关闭城门,除了传讯哨骑之外,不得再放任何人进出。”
跟在旁边身披重铠的校尉躬身领命,手按刀柄奔下城去传令。
他目光上移,掠向远方苍茫广阔却空无一物的天地,鼻中微叹。
“最近情势如何?”
褐发碧眼的副将阿骨略一倾身:“关外还没开春,沙戎人暂时不会有动静,不过听说这半月城里来了几批西番商客,既不南下也不出关,甚是可疑。”
狄烻颔首轻点了下,目光依旧坦然平和。
“既然来了,就一个也别放走,想探咱们的底也没那么容易,传令边关各镇,严密监视沙戎人的动向,咱们这边眼见要入夏了,他们开春还会远么?”
“正是。”阿骨也跟着点头,“幸亏军需粮饷都已运到了,沙戎人便是有动静,咱们也不用慌。”
他没答这话,眉宇间仍带着淡淡的忧色,侧身回望,西边城墙上最后那线光也散了。
夜色渐渐笼下,街市间灯火连片亮起,却依旧是熙熙攘攘。
这里的边城当然远远及不上中京锦天秀地的繁华,能有此情此景已是难得的紧了。
然而这情景能延续几时,又要付出多少性命守卫,谁也无法预料。
他唇角终究撩不起哪怕一丝浅笑,目光撇转间,蓦然望见一对“少年”鲜衣怒马地奔向城门。
其中那个着绯红圆领袍的,一看便是女扮男装,身形动态也极为眼熟,赫然竟是谢家那小丫头。
但奇怪的是,她只是死气沉沉地随着马踏的步伐上下颠簸,丝毫没有从前张扬恣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