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烻并没有下楼,踏出那扇门便一个纵身带着谢樱时穿窗而出,踏着高阁的挑檐越过高耸的坊墙,落在左近僻静的巷子里。
他松开按在她肩头的手,落眼凝视。
月色散淡,依稀和送她去见母亲的那晚差不多,映着他漆黑的眸却是全然不同的亮色。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谢樱时起初以为他是恼羞成怒,故意把自己拉到这里来收拾,但那双眼中偏偏又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情绪。
她本来理直气壮,现在不知怎么却矮了气势,硬绷着劲儿回了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然敢做,还怕别人看见?”
狄烻眸中的凛色变得浓沉起来:“我做什么了?”
“还装!我倒要问问,逛青楼是天德军的规矩,还是中州狄家的规矩?”
像是被自己这话激得更加愤怒,谢樱时竟有点歇斯底里,像要把心里的忿闷都宣泄出来。
他怔然一愣,震惊之余,似乎真的到此时才想明白她这番大闹是为了什么。
但下一瞬,一切的异样又都归于无形,连眼中那丝冷凛都淡了,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只是默然看着她。
他高大的身躯将月光完全挡在背后,将她完全覆在暗影中,但那张明艳的小脸上却满是倔强,冲他怒目而视,像只随时要扑上来咬人的小兽。
狄烻不是第一次见她,也早清楚了这丫头的性子,那近乎无法无天的大胆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
但那双清亮的眼眸却是说不出的干净澄澈,仿佛见不得这世上的任何一点污秽。
虽然莽撞了些,但说到底倒和自己的脾气有几分相似。
他那抹笑浅不可见地抿在唇角:“谎报机要,该治什么罪,你知道么?”
谢樱时满以为对方要发作,没曾想,等来的却是这句话。
而且对方的脸上仍旧看不出丝毫情绪,幽如潭水的眼眸在月光下愈发显得深邃,甚至有种让人迷离沉醉的错觉。
她没来由的发懵,不知该不该回答,更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这时笔直立在面前的男人已侧过身去,缓步走向巷口。
“天晚了,派人送你回家去,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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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樱时终于还是回了永昌侯府。
沐浴更衣都免了,倒头便往榻上一躺,拿被衾蒙着脸,满脑袋都是刚才发生的事。
眼前一会儿浮现出狄烻闲坐饮茶,和云裳眉目传情,一会儿又是他把自己堵在巷子里,冷然逼视的样子。
不过是个在青楼里消磨的浮浪子,凭什么在她在面前一副正经八百的德性?
谢樱时越想越气,蓦地里记起了什么,掀开被子一骨碌坐起来叫道:“来人呐!”
两个小婢刚熄了灯躺下,听到她喊,赶忙又披了衣服奔进来。
“娘子有吩咐?”
“前些日子我带回的东西里有双蒲草编的鞋子,放到哪里去了?”
“这……”
两个小婢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人略想了想,恍然道:“哦,娘子吩咐要收着,奴婢们见不好摆放,索性就拾掇到箱笼里去了。”
“那破烂东西往箱子里放什么?还不赶紧找来扔出去!”
她一脸忿忿,又带着说不出的厌弃,似乎已等不得别人动手,“噌”的从榻上跳起来:“算了,我自己去。”
言罢,真的跑去旁边隔间,打开箱笼气哼哼地翻找,弄得两个小婢噤若寒蝉,不知该帮还是不该帮。
当日刚回府时,不是千叮万嘱一定要格外小心收好的么,现在怎么又要扔了,主子年纪长了,这心思还真是越来越难拿捏。
谢樱时翻了半天,终于在一堆杂物的最下面找到了那双草鞋。
那日林中遇袭后,她没了鞋袜,让狄烻背着自己走,本来是看不惯那副冷冰冰的样,存心说笑,没曾想他竟编了这双鞋子给她。
谢樱时当时就觉得这人奇怪,看着不近人情,连话都懒得说,可要说他木讷吧,似乎又挺善解人意,当真是摸不清脾气。
那鞋是黑夜间仓促动手编的,自然不会加什么修饰,实话说便是粗糙难看,女儿家爱美,谁肯趿着这东西到处走?
她本来也不情愿,但后来莫名其妙就穿上了,倒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回到中京也没舍得丢掉。
或许是舍不得这份新鲜感,又或者是难以忘记那一夜的经历,总想留点纪念。
但究竟为了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