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没有动,只乜眼瞧着那马车,旁边的长随也不催促,躬身站着,片刻之后,就听那马车里传来沉涩的声音:“秦公子,你见过?这个就明白了。”话音刚落,就看一只枯手从帘子伸出,掌心?还托着一只木雕老虎。
他垂睨着眸,目光冷淡,但还是点点头,随他们去了,去瞧瞧那人说什么也?好。
马车一路进了皇城,沿着幽幽的宫巷隐没在黑夜的重重殿宇中。
在天子居所落脚的那一刹,竟有种虚浮不实的感觉,脚下的每一块金砖都是他所熟悉的,身旁的每一根金柱,也?都是幼时玩耍最爱躲藏的地方。
这会子是什么感觉?
悲伤?还是不舍?
秦恪觉得理应是恨,也?只有恨。
从骆忆川找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皇帝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而他也?在等着这一天,出了考凭这事的时候,他便知道这天就快来了,为了准备周全,他还伺机去找了那丫头,药也好,针也?罢,总得在自个儿身上留些什么。
“来了,是恪儿么。”
风从敞开的窗中灌进来,拂卷起赭黄的幔帐,那后头坐着个人。
“朕没想到……没想到……”
“皇爷爷是没想到我还活着吧。”秦恪垂着眸,敛中眼中的锋芒,唇角坠着笑。
幔帐后沉默了一会儿,又有声音传出:“当年那一场灾祸,带走了你父王,也?带走了朕的太子……”
“皇爷爷,你知道,那并非灾祸。”秦恪忽然抬眸,定定地望着那幔帐后的人。
“所以你对朕也?心?存怨恨?宁肯在外飘零,也?不愿回宫?”
“皇爷爷是天子,也?是万民的君父,肩上担的是家国,所以有些事君父不能做,但是我却不同……”秦恪眼中没有一丝的迟疑,甚至唇角依旧噙着笑,淡然风轻,落落坦然,“父母之?仇不报,枉为人子。”
说完这话,他忽然跪拜在地:“草民秦恪,在此请求圣上能许我科考,用自己的方式查清父母的死因,将凶手绳之以法。”
四下里一片沉寂,唯有风声呜咽,仿佛是悲鸣一般的倾诉。
“好,朕……准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天子的话更有用?
秦恪悬着的心?登时回落,又伏身跪拜。
幔帐后轻声哀叹:“恪儿,自从你父王走后,朕的太子之?位一直虚悬,你可知为何?”
秦恪促然抬起头。
“因为朕不糊涂,何人能继承大统,朕心?里有数……好了,你去吧,朕都等十多年了,再多等几年也无?妨。”
风更大了,牖扇磕碰着发出的声响刺得人心神恍惚。
秦恪出养心殿的时候,刚到子时初刻。
外?边早已是一片萧寂,只有这里灯火熠熠,脚才踏上玉阶,便有位上了年纪的内侍上前,躬身行礼道:“殿下且慢。”
秦恪认得这人,是皇帝的大伴,小时候还哄逗过?自己,先前在路上让人拦下自己的也?是他。
这会子叫住自己,还能是什么意思?
一切不都在预料中么。
果然,也?不用他询问,那老太监温然说道:“主子方才闻到殿下身上有股药味儿,所以才差老奴来问问,殿下可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要请御医瞧一瞧?”
秦恪微垂着眸,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有些郁郁:“十多年的老毛病,现下已无碍了,请圣上不必忧心。”
看着皇长孙殿下出生长大的人,自然都知道,十多年前的皇长孙殿下哪有什么老毛病,老太监当下便想明白了其中的是非曲折,脸色更是变了几变。
“殿下请保重身子,有事只管让人传个信儿给老奴。”他又躬了躬身。
“有劳曹公公。”
“老奴送送殿下吧。”
到底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是最懂皇帝的心?思。
只要风吹草动,他就知道风是从哪儿吹来的,也?知道往后该做什么,就正如现下对自己的示好。
秦恪微微颔首,便由这老太监引着坐着乘舆出了宫。
在宫门前,他又换了马车,只是在上车放下帘子的那一霎,似乎瞧见了一人正策马过去。
瞧那人的身形打扮,似乎是秋子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