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一次沈清漪在御花园受伤昏迷一事,发现魏峰藏着小心思之后,裴昭便严厉警告过他不许再自作主张。因而,今天夜里,孙敏的大宫女跑来养心殿递消息,魏峰明知沈清漪在,仍是禀报了。
裴昭心知不该如此,却在听见魏峰的禀报时生出一丝庆幸。
庆幸自己有了回避的借口。
他近乎逃一般的从养心殿出来。
然而胸腔里涌动着一股能令人歇斯底里的暴躁情绪,也让人头脑变得空白。
这一刻,裴昭根本不敢多想被他扔在养心殿的沈清漪会是什么心情。
但在这个当下,他无法面对她更加无法面对自己。
坐着御辇去往秋阑宫的路上,裴昭低头,始终沉默盯着自己摊开的掌心。他是皇帝,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可此时此刻,他生出一种这双手什么都握不住的想法。那似乎意味着他的无能与不堪。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偏偏是这样?
裴昭想不明白,那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看他断子绝孙便痛快了?
所以这样折磨他,也不要他性命,只让他束手无策,让他备受煎熬。
想到这里,裴昭用手掌用力搓了一把脸,整个人变得清醒几分。
既知这些人目的为何,他便不能叫他们得逞。
明早……
再让王御医看一看罢。
·
孙宝林生病,皇帝陛下深夜仍往秋阑宫飞仙楼看望她的消息,翌日清早传到了宋棠的耳中。她对这个消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依然淡定地用着早膳,慢条斯理将眼前一碗鱼片粥吃了个干净。
裴昭前些日子没有怎么往飞仙楼去,孙敏便坐不住了。
借着个生病的由头,让人跑去养心殿请裴昭——这倒是没有什么,些许常见的小手段而已。
生病自然该请大夫才对,皇帝陛下也不会医术,大家心知肚明。
所以,去与不去,说明的是看重与不看重的区别。
正因如此,宋棠其实有几分奇怪。
裴昭即便近来乐得宠幸孙敏,不等于愿意半夜去看她,尤其是这么个理由。
孙敏的那点小心思这么浅显这么蹩脚,按理裴昭是不会包容的。
可现在他选择了包容,也去了飞仙楼见孙敏。
这似乎意味着裴昭在昨晚有一个必须去飞仙楼的理由。
那么,这个理由会是什么?
“竹溪。”宋棠念头转动间,喊一声自己的大宫女,待竹溪上前两步,她吩咐道,“你?派个人去芙蓉阁问一声沈才人,晚些是否要一道去虎苑,便说我?准备过去瞧一瞧小白虎怎么样了。”
竹溪福身应是,当即出去交待宫人办事。
宋棠离开桌边移步罗汉床,坐着慢悠悠喝过半盏茶,派出去的宫人回来了。
“娘娘,沈才人道今日身体不适,恐怕无法与娘娘同行。”
“沈才人还说请娘娘不要怪罪。”
身体不适,无法同行?
宋棠淡淡颔首,问:“沈才人请太医看过了吗?”
小宫女支吾着回答:“请娘娘恕罪,奴、奴婢没问。”
宋棠一眼瞥过去,平静说:“无妨,正好你?再去一趟太医院,帮沈才人请个太医瞧一瞧。”
“守着太医帮沈才人看过诊后再来回话。”
“记得仔细问一问太医,沈才人生的什么病、严重不严重、几时能好。”
小宫女应是,很快退下了。
宋棠想着沈清漪这病来得真巧,嘴角微弯,端起茶盏又喝了口热茶。
……
养心殿。
裴昭下朝之后,派人去将王御医请来。虽仍感到难以启齿,但他隐去沈清漪的身份,尽力把昨天晚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告诉王御医,想知道自己为何又变成这样,明明前阵子是好转了许多的。
王御医听过裴昭的话,心知这位皇帝陛下是背着他吃了那些药却不起作用。
但他一个御医,不敢横加指责,唯有道:“请容微臣为陛下看诊。”
裴昭顺从的坐下来,伸出手去。
王御医规规矩矩手指搭上裴昭的手腕,收敛心思,专心致志的为他诊脉。
片刻,王御医收回手,起身冲裴昭拱手行了个礼道:“陛下身体虽不似前些时日虚弱,但仍需调理、须得谨慎,确实不宜行房中之事,陛下亦无须太过忧虑。”
裴昭安静听过王御医的话,并未有释然开怀之感。
他甚至怀疑这些话有几分真:“王御医,你?这些话属实??不是在糊弄朕?”
“陛下明察,微臣岂敢糊弄陛下?”
王御医慌忙说道,“兹事体大,微臣绝不敢有任何怠慢,请陛下明鉴!”
裴昭明白逼迫王御医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他暗自长叹一气说:“那你且看一看,现下吃的药方要不要调整。”
“王御医,朕今日虽不责罚你?,但你?务必尽心尽力。”
“正因兹事体大,朕若知晓你?懈怠,或有旁的心思,定不可能心慈手软。”
“微臣定当尽心竭力,助陛下身体康复,万死不辞。”
王御医跪伏在地一磕头道。
·
虽然派宫人去问沈清漪是否一道去虎苑目的在于试探,但宋棠的确是打算过去看小白虎的。因而即使沈清漪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宋棠依然准去一趟虎苑,只不过想要先等一等太医看诊的结果。
事情吩咐下去,办得还算利索。
因而宋棠没有等得太久,小宫女已经来回禀消息。
用太医的话来说,沈清漪是气血不足、郁结于心,以及夜里多梦失眠导致的精神不济、身体疲乏。这无异于在说沈清漪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若说有病,也是心病,此身体不适非彼身体不适。
联系裴昭深夜去飞仙楼见孙敏的事,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便不难猜。
怕不是当初裴昭发现自己不能行云雨之事的一幕又出现了?
挥退小宫女,宋棠强忍半晌,终究忍不住笑出声。
这到底又是什么送上门的高兴事啊?
从毓秀宫出来去虎苑前,看过一个裴昭和沈清漪的笑话,宋棠心情很不错。
她一路上高高兴兴,嘴角弯弯。
乘轿辇到达虎苑,宋棠从轿辇上下来,却发现虎苑门口有许多人把守着。
这是往日里不曾有的情况。
宋棠挑了下眉,定睛一看,发现打头的那个太监有些眼熟。
她未上前,那小太监倒是自个迎上来行礼:“奴才见过淑妃娘娘。”
这张脸再配上这把尖细的嗓子,宋棠记起来了,他是宁王身边的人,往前曾为她送过一把牛角弓到春禧殿的。她一笑,免了这人的礼问:“宁王殿下在虎苑?”
小太监答:“娘娘明鉴。”
“王爷今日是将府中养好伤的那只小白虎送进宫,故而来了虎苑。”
果然是裴璟在这里,虎苑外这些阵仗便能理解了。
宋棠听言,轻轻点了一下头,又问:“宁王殿下可曾吩咐过,现下虎苑不许任何人入内?”
小太监答:“王爷未曾有此命令。”
“那就好。”宋棠说着,抬脚往虎苑内走去,“那我便也进去瞧一瞧。”
虎苑外把守的人很多,里头却安安静静。
宋棠带着竹溪去往养小白虎的地方,离得近了仍见不到旁的人,不免疑惑。
待转过月洞门,她的视线之中,终于出现裴璟的身影。
这个人穿着一袭紫檀暗竹节纹锦袍,金冠束发,脚踏绣金线边云纹靴,正同小白虎一起玩耍。那两个小东西也同他十分的亲昵,围在裴璟身边,不停的撒着欢。
四下里没有宫人在,多半是都被裴璟遣退了。
宋棠想一想,偏头示意竹溪留在月洞门后,兀自朝裴璟走过去。
方才走得几步远,在树底下和小白虎玩作一团的人似乎敏锐注意到脚步声,宋棠便见裴璟抬头,继而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在发现是她的一刻,裴璟起身,并且一手抱着一只虎崽子,亦抬脚走向她。
“见过宁王殿下。”
一经碰面,宋棠端着笑容福身,说,“殿下今日好兴致。”
裴璟眉眼含笑,满面春风:“淑妃娘娘不也是?”说话之间,他把臂弯里的两只小白虎朝着宋棠面前送一送,语气格外自然问:“可分得清那一只是新来的?”
宋棠低头仔细看一看,没有分辨太久,点了下裴璟用左手抱着的这一只。
裴璟追问:“为何确定是它?”
“小白好看,它丑。”
宋棠平静回答,继而从裴璟怀里把另外那只小白虎抱过来。
裴璟失笑,也不反驳宋棠的话,只低下头,安慰的语气对怀里的小东西说:“不丑不丑。”
倒像是它能听懂一般。
宋棠没有多理会裴璟,自顾自抱着她偏爱的小白走到石桌旁坐下了。
她把小白放在上面,伸手帮它顺一顺毛。
裴璟在原地略微站过几息时间便已抬脚跟在宋棠身后,一样走到石桌旁,并且学着宋棠把另外那只小白虎也放在了石桌上面。只是他没有坐,而是站在了一旁。
当对方站得一刻钟后,宋棠有些想问裴璟为什么还不走。
毕竟那小太监说裴璟是来送小白虎的,已经送到了,难道不应该离开么?
但宋棠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她和裴璟不太熟,又一个是宠妃、一个是宁王,保持距离为上。
然而,除去身形高大的裴璟杵在旁边无法忽视之外,同样无法忽视的是他的目光。宋棠感觉到他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身上,不知是在看些什么。
本想忍耐,假装什么都不知,却又弄不明白这个人的想法。
宋棠便装作不经意抬头,一瞬对上裴璟的视线,见他不闪不避,不见慌乱,更起两分兴致。
“宁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