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我将你娘抢出?来了,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能说死就死呢?我告诉她,她想去?哪想嫁何人我都包办,她若不嫌弃,认我做个干爹都成。”
星穹低,槐荫凉,迟暮将军捋了把脸,蹭着小闺女的羊角辫,像个丢了糖的孩童一样哽咽。
“云娘跟了我,从没嫌弃过我比她大二十岁,从生到死,都说我是世间最好的男儿。”
可惜彩云易散琉璃碎,好景不长久,那?几?年楚国?四方皆乱,他没法将这么打眼的美人安置在哪儿,只好带在身边流离,她娇生惯养的身子就是这么拖垮的。
她被家族舍弃,没等到丈夫封公荫妻,没享受到与夫女阖家团圆的喜乐。至死不称姓云,背负心头污名落棺于九泉之下。
青梅已老,风吹不散长恨。
“他们还敢找上门来……”
云裳醉了,软袖胡乱地擦着眼睛。爹爹说娘亲临死有话?,所?以他留了云家满门,与姑苏云家多年没来往,不是他菩萨心肠容得人,是因?一动念便?会见血光,一屠门便?是鸡犬不留。
云胡不喜?云娘不喜。
云裳心同此理。若非往事揭开,她都不知自己内心也埋着这样可怕的念头,她虽提不动刀,但——
“我能骂死他们的……娘的娘他姥姥……全套的鬼谷说衡术在这等着呢,骂他们个狗血喷头、头破血流、流、木流牛马、马马虎虎……”
倒向硬木桌子的脸颊被一只手轻轻托住,继而云裳整个醉软的身子都被那?玄蟒衣袍拥在怀内,叹息如梦:“这姑娘受了什?么委屈,醉里都骂起人来了?”
窃蓝晚伸手一步,便?被形如鬼魅的摄政王钻了空子,惊诧不定:“你、您……”
容裔早来了,在隔间儿不但听见了有琴颜学他说话?,还听见了云扬那?档子事儿,腹诽自个的汝川府什?么风水,看好的几?个青年才俊全他妈惦记本王的人。
他将云裳小心扶正,看着女子揉红的涣散目光,心腔空旷着牵扯丝丝缕缕的疼。
——什?么样儿的委屈说不出?口,要这般借酒浇愁?
“天大的委屈也不怕,”他咬在她耳边道:“有我在呢,老天爷也欺不了你。”
云裳醉得人事不清,还哼哼唧唧仰脖往嘴里倒酒。
容裔伸手拦下云裳抱在手里的酒壶,谁想这姑娘说是浑醉了,还知道藏私,皱眉嘟哝:“没喝完呢,还有一口……一口是一口,两口是两口,谁要喝不完,罚他打手手……”
窃蓝替姑娘发窘,连忙要将姑娘接过来,未料容裔先她叼住壶嘴,就着云裳的手,仰头将小半壶剩酒一口干了。
一线酒水顺着男人的喉结淌入衣领,羁野低溢的声音不知是哄是笑:“我替你喝了,乖乖回家去?吧。”
人皆道妙色评主?饮梅必醉,殊不知汝川王平生不饮梅子酒。
窃蓝目瞪口呆地揽过姑娘软泥似的身子,听容裔嘱咐一句:“今日?事不必告诉她。”
窃蓝下意识道:“醉后的事姑娘不记得。”
容裔本来准备走了,闻言滞步回头:“做什?么都不记得?”
看见小武婢警惕皱起的眉眼,容裔大笑,“好生照顾她。”言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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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来,那?华家姑娘真是她在外生下的孽种?”
“母亲。”云扬被这难听的字眼激得眼皮跳,心头替大姐姐发酸,“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再说,人家现是聿国?公府的千金……”
月支氏顿住南山寿星拐,重重哼斥一声,“盛世儒门,乱世国?公。当初他将我云家女儿诓走时?不过是个兵痞子,二人苟合在外,更是名不正言不顺,还有你三叔的腿怎么瘸的,吾儿忘了?”
云扬苦涩不能言,有点后悔未思虑周全之前?便?将此事告知了母亲。
“这姑娘……”月支氏斑驳的霜眉紧锁,“就是你说的前?段日?子与摄政王纠缠不清的那?个?瞧瞧,身不修不足以立世,礼不教不可以传家,娘是如此,女儿还是如此,老身的话?可料错过半分?——檎果,备轿!”
“娘,您要做什?么?”
“老身半世悔愧,便?是生了个不知耻的女儿有辱门风。华家那?丫头若还想认我做外祖母,便?断断走不得她娘的老路,再坏了云氏的清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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酲醉后头疼如裂的滋味,云裳当真尝一次够受一次,饮了一碗醒酒汤,才问清自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窃蓝拧了热帕子道:“姑娘上回酒醒,也赌咒发誓说再不碰青梅酒了,这回可得想个新?鲜的誓头儿。”
“好姊姊,您嘴下留德,饶了我这回吧,往后真不喝了。”
云裳讨饶,接过帕子敷脸,湿濡的热气将数落声蒸腾得不真切,忽一耳朵捕捉到“摄政王”几?个字,她撕下帕子,露出?水色红润的脸:“你说什?么?”
窃蓝当然不可能听容裔的,他叫她隐瞒便?隐瞒,将酒楼上摄政王出?现的事尽职地对姑娘交代了。
云裳怔了半晌,捂着发热的脸,“我醉后没做什?么不妥的事吧?”
她醉酒后一直有记不住事的毛病,上一回宿醉,醒后蔺三还逮着她促狭,说她黏着人死活不撒手数了一晚上青蛙。
莫不会她也拉着容裔数青蛙了?不,那?画面太清奇,她不敢想。
窃蓝心说没什?么不妥,就是您玩了成语接龙后又说了个顺口溜儿……她没好意思揭姑娘的短儿,左右不是大事,含混了过去?,想起一事道:
“头午宫里送来张帖子,德馨长公主?借了太后的畅芳园赏新?桂,初七那?日?请闺中小姐们入宫赏花,咱们府您与二姑娘也在赴宴之列。”
云裳酒醒了大半,心思百转:这花宴明面上是大公主?做东,可里头若没太后的心思,何必巴巴借宫里的园子?神色于是淡下来,“我去?便?是了,二姑娘称病,去?不上。”
“是。”
这话?才说出?去?没一刻,翠琅轩那?边打发了人来。
来的是束秋,自从见过大姑娘治人的手段后,她再见云裳的面便?战兢兢起来。
“我们姑娘命奴婢问大姑娘安,我们姑娘还请问大姑娘……她好端端的并无生病,太后娘娘相召,谎病不去?意为欺君,似乎……不大妥当。”
那?日?跪到最后,华蓉仍咬死不认她做过什?么,云裳索性遂她的愿,和她那?好姨母一同禁了足。
她人出?不来,耳目倒灵通,云裳轻飘飘瞥了束秋一眼,“你告诉她,称病,总比真病的好。又或者她憋闷了,想起什?么事来要对我说,我随时?欢迎。”
“姑娘。”
束秋头重脚轻地出?去?后,韶白?与她擦肩进来,“府门外来了好大的阵仗,当中那?辆绛帷辂舆仿佛是特制的咧,前?前?后后十来号人,登门拜访来了。”
窃蓝问:“是什?么人?”
“道是姑苏云氏。”
云裳清软的桃花眸微敛,寒光闪逝后,慢慢展唇笑起。
“来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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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抬上这些东西随本王过去?瞧瞧。”
汝川王府的二进院,容裔指点蝇营卫担起堆了半庭子的红奁凤箧,眯着眼睛捻散指尖浮尘。
“免得那?心实的姑娘不小心受了阿猫阿狗的闲气,翻头闹了酒我哄着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moxiran”同学的营养液~
感谢大家支持陪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