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攀上了高枝,我攀上了哪条高枝,你倒是说明白?。”
云裳眼锋睨向王氏,后者嘴皮子下意识打个哆儿,心里话?全秃噜了出?来:“……你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把府上的名声都带累了,外头传什?么闲话?的都有,你……”
“名节礼教?”云裳长身而起,襟袖翩然若飞,眉宇间的不屑一顾溢于言外,“又有何用。”
“你……”王氏没成想从这么乖巧的姑娘嘴里听见这么样叛逆世俗的话?,急得口不择言,“姑娘的娘亲去?得早,是以姑娘胆大妄为不懂事,这诺大王府到底需要个长辈支撑!”
“住口!”
“放肆!”
“姨母!”
这三声分别出?自窃蓝、华山与华蓉之口——连华蓉都知道那?华夫人是华年心头一根刺,平时?在府内谁也不敢提及的,暗道姨母这下真过犹不及了。
原已转身打算回房的云裳,闻言生生定住脚步。
需得极敏锐的目光,才能看出?女子浑身都在轻轻发抖,倘若目光有实质,便?应如此般沁寒如冰:“你也配提我母亲?”
华山冷声道:“王夫人失言了,来人,送她回院子冷静冷静!”
鸣珂院里外人等于是被变相禁了足,只等到日?子卷包袱走人,下人们见识了平素好声好气的大小姐这般霹雳手段,都不敢忤逆。
窃蓝心疼姑娘气白?的脸,回屋后连忙酽了杯浓茶为姑娘顺气。
云裳捧着那?暖热的杯壁半晌没动,回过神时?轻问了一声:“华蓉还跪着呢?”
听见窃蓝说是,她双眸有些失神,“我是不是太着急了?”
是从听见“姑苏云家”伊始,便?有些失控,回来又见华蓉素日?作张作致的那?副面孔,觉得心寒,再后来……
娘亲怎能让那?些人放在嘴里说?
窃蓝听见姑娘的话?摇摇头,对待那?起子人,就不能给她们好脸。
只是她有种错觉,姑娘从前?做事不这样锋芒毕露的,似是在那?汝川府多待了两天,决事断情也沾染上摄政王的影子了……
不过饶是今日?姑娘气得狠,也给外头那?些人留着最后的脸面,气只气王氏没个轻重,好好的提夫人做什?么,若是夫人还在……
窃蓝看一眼沉默得像个易碎瓷娃娃一样的姑娘——夫人若在,怎舍得看着姑娘一个人撑起府门,亲自出?马应付这些糟心事呢?
茗烟袅袅溶进云裳眼里,她不知怎的记起容裔给她讲的故事,失神地想:我都没机会给我娘画过眉呢。
甚至记不得娘亲长什?么样子。
茶气给那?双清澈的眸子蒙了一层似真似幻的雾气,又像两点落不下的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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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在汝川府耽搁了几?日?,后又为事所?累,等有琴颜入京快半个月了,云裳才在张家园儿订了桌酒席为师兄接风。
有琴颜款然饮下小师妹斟的酒,道:“华将军为国?赴漠北,将那?么大个家业放在你肩上扛着,师兄瞧瞧你可有为难之处。”
云裳笑道:“华府人事不及稷中学宫万一,那?么大座学宫的千头万绪担在师兄肩上,师兄不也游刃有余吗?”
有琴颜深深瞧她一眼,温暖的目光令人心安。“我尚要在梦华留些日?子,若有什?么不决之事,可以随时?来找师兄。”
云裳点头,其实放眼京城豪室,没有比华家人丁更简单的了,何况还有一个半外人,没有什?么难办的。
王氏欺软怕硬不中用,自从那?日?识得厉害便?不敢闹妖,华蓉则在翠琅轩禁了她的足,看着就是了,她总不能在父亲回来之前?,就此将人送到庄子上和傅婕做伴……外人瞧了不好看。
这理事作派她也算濡染了大师兄掌管学宫的手段,讲究风过水无痕,举重若轻鸿,事后便?不给自己添堵。
云裳转而问道:“新?太学的博士之位,南北两院可商议定了么?”
一提起此事,有琴颜不由捏眉笑了,“我们商定了管什?么事,他摄政王一句‘别处的规矩不管用,到本王这里只按本王的规矩来’,便?给全盘否定了。”
云裳与大师兄在一处时?最为轻松,被他胆大包天模仿容裔的语气逗得直笑。又听有琴颜道:“最后还是决定采用‘分庭辩礼’之法,在当世才子俊彦面前?论?个高下吧。”
“分庭辩礼”是老规矩了,取春秋时?百家争鸣意象,由争礼的双方流派各出?三位弟子攻讦辩论?,胜者便?有话?语权。
上一回轰动九州的辩礼,还是亚圣未隐世前?与洛北无涯子的十日?王霸之辩。
“我记得这名目有个规矩,”云裳望着师兄,“便?是一派之掌门统教不可参战?”
有琴颜道:“所?以我快书通知了蔺三和黄睛,他们不日?便?到。”
“三师哥和小晴师姐要来京城了?”
云裳眼睛一亮,有琴颜点指笑斥她小孩子脾性,谁不在跟前?偏念谁。
半壶花月白?下肚,他转而想起前?日?云家少子请他饮宴,席间拐弯抹角打听小师妹的事,又觉食不下咽起来。
他不动声色望向云裳那?张脸,从前?在姑苏,他们师兄几?人眼皮子底下照看着,只有小师妹四处寻赏美少年,欠别人风流债的事儿,怎么也没想到等她回了自己家,他反而要操起一手带大的水灵白?菜恐被猪拱的老妈子心。
前?有汝王容裔,后有谢幼玉,如今又来个不清不楚的云怀逸。
嗐,颇是愁人。
云裳一眼瞧出?师兄欲言又止,眨眨薄酒饧开的水眸,“大师兄有何为难事?”
“此事……告诉你也没什?么,师妹心中先存个谱。”有琴便?将云扬之事简断一说,云裳倏尔沉默。
有琴颜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还是唐突了小姑娘,温声细哄了半晌,直至云裳哭笑不得地保证她真没放在心上。
送走了师兄,云裳在促寂的厢房内对着一桌子残肴剩酒,蓦地,低头凉薄一笑。
大师兄担心那?姓云的人对她有心,殊不知,按辈份她该叫云扬一声小舅舅啊。
“姑娘?”窃蓝担心地看着她。
云裳伸手捞过大师兄喝剩一酒底的花月白?,觉得不过瘾,“要两壶青梅酒来,咱们喝完再回府。”
“姑娘,您喝别的都成,这青梅酒一喝准醉,醒了又闹头疼,还是……”
云裳抬起脸,声音还是软侬侬的,却带了分易碎的乞求,“姊姊我想喝,就这一回,你让让我吧?”
窃蓝见状无法,却也只要了一壶青梅酒。
云裳接过来自斟自饮,自言自语:“好多年,我都避了他们好多年了……”
当初她被华年安顿在徐州,听闻临省姑苏开学宫招生闹着要去?,不过七岁。
记得那?一天爹爹听到她的请求后,罕见地寡言,抱着她在院里的老槐下坐了一下午,星幕低垂时?,开口告诉了她关于娘亲的事。
七岁之前?的云裳只知娘亲身子不好,生下她两年后便?病逝了。却原来娘亲亦出?身书香世家,且还是在当地有百年清誉的姑苏云氏。
“高宗暮年,姑苏闹起兵祸,我随高宗陛下入城杀敌。你娘……我是从河里捞上来的你娘,当时?她被几?个散贼围逼着,无处可逃跳了水。我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问明她家址送她回去?,谁想到他奶奶的……”
彼年老树下的华年还没有将军肚,眼神曾无一丝黯伤,不过是对着闺女的小脑瓜顶有些风轻云淡的狠戾。
“宠汝这话?别学啊,你娘他们家不是人,前?脚客客气气送我出?门,后脚扯了一尺白?绫就要你娘自尽,说什?么要保全云家名节,呸,娘的娘他姥姥!
“——宠汝不许学骂人话?啊,你别怕,不是有爹呢嘛,你爹我转身冲进去?就把人抢下了。他们还不肯放人,尤其那?长着张苦瓜脸的老货,说什?么云家的女儿,清白?来清白?去?,放她的狗臭屁,是清白?的用得着拿死证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