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淮的工作室在北区最有名的林荫路上。
说是工作室,其实是一栋花园小洋房。
片区里十几幢相邻,灰砖红瓦,英式建筑风格,以前是租界,曲径通幽,历史气息浓重。
出租车到地方一停,黎淮就对身边装睡的人说了:
“你想找我,改天自己过来。”
宁予年果然支起身子,没骗到黎淮,把司机吓了一跳:“不改了吧,就今天。”
“那就快点。”
黎淮下车说得头也不回,干脆爽快地反倒把宁予年搞愣了。
钟亦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草包,但这么容易找到、接近的人,用那么大代价跟他换,怎么想的……
“你一个人住吗?”
宁予年跟着人从玄关进门。
地上铺着明亮如镜的黑色大理石,门厅挑高,转角石砌精致,客厅矮脚沙发堆满了枕头,正对着壁炉和挂钟,布置得很舒服,望出去是圆形拱窗。
黎淮随手开了灯,觉得有必要抬手给他看一眼:“这里只是工作室,不接受性行为。”
“洋房当工作室也是有够奢侈。”
宁予年早在俱乐部门口,就注意到戴在他左手的素圈金戒指:“莫比乌斯,感情很好啊。”
黎淮没接茬:“有事说事,没事我上楼睡觉了。”
宁予年还在看室内的陈列设计,随口:“那你上去吧。”
他以为这人就是口头装装潇洒,哪想到黎淮淡淡一声“嗯”,真从他面前走了。
宁予年眨了两下眼才回神:“……你真就这么把我一个陌生人丢家里啊!”
黎淮步子都没停一下,继续顺着旋转扶梯上楼:
“除了书柜里的书跟电子产品,看中什么就拿,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宁予年:“……?”
黎淮说睡,就真的睡了。
他很少拿话诓人。
也觉得没必要。
宁予年还是第一次这样摸不准谁。
别人穿西装插口袋都往裤兜插,只有他,仗着没人看见,曲起两边胳膊插进上衣口袋,腰背挺直,脚下大步围着人家的一楼兜圈,皮鞋踏踏响。
大概在逛到第三圈的时候,宁予年终于还是决定上楼看看。
他一改昂首阔步,轻手轻脚顺着扶梯潜入卧室,发现房主人当真躺到床上睡了。
晦暗不明的光线从他打开的门缝透进来。
宁予年能看见那人搭在被子外的胳膊莹白纤细,还能看见从被子里微微露出来的锁骨和肩膀,单薄如纸。
看着像是没穿衣服。
宁予年完全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心大,还是胆子大,明知道有陌生人在家,还敢不锁房门裸睡?
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就觉得自己现在小偷小摸的像个傻子。
——人家根本不在意你。
卧室里很暗,空荡荡的,东西少得令人发指。
除了床,只有一个写字台、一台电脑、几个大书柜和一个衣柜,再不然就是浴室。
宁予年又顺着这些大摇大摆逛完,发现床上人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这才泄了气的皮球般,老老实实替人关好门,退回一楼沙发。
就没见过这么省事的生意。
他扒拉出钟亦微信,随手拍下自己从玄关顺来的名片:李准,剧本医生。
-“人是找到了,现在就在我旁边”
-“但他到底什么情况,是不是有什么疾病?”
这个“疾病”不是宁予年骂脏话。
他是真觉得楼上躺着那人,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轻轻,却一股子手握巨款,得了绝症行将就木、与世无争的气质。
消息发送时间,定格在凌晨一点。
对面没人回他消息。
他跟他的雇主是在黑山电影节上认识的。
一个影视爱好者,一个专业制片人。
异国他乡,难得几个中国人,纯粹结识于兴趣,有时候碰上兴起,一聊能聊整个通宵。
当然这是在钟亦有对象以前。
自从这人找到对象,不要说聊天,根本连夜都不熬了。
过了晚上十二点,准时找不到人。
宁予年刷着手机等了几分钟,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外套脱下来往身上一搭,合衣就在别人家沙发上倒头睡了。
·
下午一点,洋房里静悄悄的。
黎淮这一觉睡得很累,很沉。
做了一宿的梦,头脑混沌,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像昨天晚上喝多了酒的不是肖波波,其实是他。
解锁手机,入眼全是肖波波两个儿子的消息,一串语音接着一串。
黎淮慢吞吞从床上摸进浴室,边淋浴边听。
肖波波比他大十岁,以前是他爸的学生。
后来他爸去世,兜兜转转又成了他的工作助理,底下一大一小两个儿子跟着他老婆在美国,婚姻和睦,异国分居。
大的正值青春期,寄宿读高中,性格冷冷淡淡的,比起见不到人影的爸爸,更喜欢他。
小的那个就正好反过来。是肖波波老婆定居美国以后才生的,还在读小学,动不动就要找爸爸。
肖波波经常晚上一应酬,就容易接不到视频电话。
团子找不到爸爸,就要来找他。
只是以往这种去应酬捞人的活,黎淮都找家里管家代劳,但昨天晚上不想。
也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