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仪幼年时随父亲读前人文赋,不止一次听闻宓妃,高女郎年纪小小,便已对洛水女神的绝代风姿存着无边的向往。
高女郎爱美食,口腹之欲不曾克制,但因为她小时害过大病,身子一向孱弱,小病不断,也就近两年才好了些,是以一直都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示人,云轻雾薄,将她玉软花柔的娇嫩长相带出妩媚气冲淡不少,她又被家里人惯出了不怎么柔顺的脾气,还有些那么不为人轻易察觉出的心高气傲,又矜着身份,远而观之,迫而察之,皆是恬淡端庄的样子,颇有她幼时景仰的洛川神女的神韵。
倘若有人曾有幸亲眼得见高女郎的真颜,必然不会有丝毫吝惜地将夸赞神女的词句皆堆加到这位坠落凡尘的神女仙人身上,然而,若是由高暄高佩高荣及裴允来说,神女是真的,恬淡有待商榷,不好惹也是实实在在的。
例如此刻,高长仪腿压在裴允的胸膛,把人按在氍毺上,还抓着被她制住这人的前襟,眼睛瞪着,怒气冲冲,“来啊,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我听着呢!”
闭嘴!别再说了!
裴允这会儿,头撞的疼,腿给踹中的地方也隐隐的疼,其实这都没什么,主要是嘴里发苦,后悔的。
高长仪对他这形式上的压制只是玩闹,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人压过去,但关键是,他敢吗?他不敢。
他只能抓着高长仪的手求饶,“我错了,阿姊,我知道错了。”
“错哪了?说给我听。”
“我不该,不该冒犯阿姊,我以下犯上……”
高长仪隔着袖子拧他胳膊,“以下犯上,忤逆不孝!”说着又盖着他的前额把他抬起来的头又推着按回了氍毺上,叫他仰面朝着车顶。
裴允把眼睛闭上,开始卖乖,“我是一时羞恼,才冲动犯错,阿姊,饶了我吧,我撞的头都疼了。”
高长仪松开他前襟,拿这只腾出来的手拍他脸,“冲动,冲动怎么不跳车?跟我动手,这么有本事?”
“不敢不敢。”裴允说,“都是我不好,我给阿姊赔罪,我失心疯了才这样,以后绝不敢再犯,阿姊信我。”
他笑着的时候就很乖,叫人不敢信他会骗人,所以高长仪也就信了,再说了,她心里头也认定,裴允哪里敢骗他?
她哼了一声,从裴允身上起来了,重新坐回了自己原先的位置,拿眼尾冷冷地扫他。
裴允看她这样子,便知道她已经是不生气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高长仪娇气的很,他知道得清楚,他还知道,高长仪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娇气,外人绝不知她冷淡壳子下的这副模样。
他喜欢极了她这样,他不想别人见到她这样。
刚刚他们离得那么近,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缠绕在一起,高长仪是愤怒的,她那时只有这一种情绪,裴允则不同。
他躺在柔软的氍毺上,眼睛闭上,不想起来了。
高长仪看他还躺着,又踢了他一脚,这一下并非是因为愤怒,所以是轻轻的一下,“哎,起来,我能把你怎么着?你什么体格我知道的,赖上我了不成?”
裴允拿手盖住了脸,笑出了声。
或许是裴允后来的笑叫高长仪很不满,所以高长仪又是很久一段时间不搭理裴允,任凭他如何示好,高女郎皆是冷若冰霜,不近人情。
又是一年上巳修禊时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细数高女郎此生度过的众多上巳节,无一不是跟随父亲高暄至丽水边赏景游玩,纵情山水之间,只是今年,高暄病情反复,犹在休养,郑新月初为人母,哪里顾得上好友,所以,今年的上巳,高长仪没有外出的打算。
高荣数次问她想如何玩,都给她拒了,但仍旧不死心,想起来就要问一遭。至于裴允,他连跟高长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高荣对他两人之间不怎么融洽的气氛有所感知,于是更是眉眼带笑地问得更勤快了些,惹得两个人都很烦他。
这一日,高暄照旧问过裴允及高荣的学业,高长仪在一旁听着,写写画画。
裴允无需多言,自是让人千般万般的满意,就是高荣,又没什么长进,似乎还不如上次流利。
高长仪拿笔丢他,“你又哪疯去了?”
高荣把笔捡起来,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还给高长仪,高长仪作势要打他,吓得他抱头躲。
高暄在一旁很是无奈,给高荣解围,就问他们几个,“近来天朗气清,明日又是上巳,想好要做什么了?”又偏头慈爱地问高长仪,“阿宝还去放纸鸢吗?今年扎什么样式的?”
高长仪气呼呼的,“不去。”
“怎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