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仪其实脾气不大好,但还是比较能控制得住自己,除了对上亲近的父亲兄弟时偶尔会展现出直接的歇斯底里,对上外人,发作起来,则会带些阴阳怪气。
具体表现为,她的行为是有礼的,但话就不怎么客气。
“闲叙,叙什么?”高长仪嘴角上扬,“我跟贵人您,能叙些什么呢?”
顾炎身居高位,但对高长仪仍旧是客气的,笑意不减,哪怕高长仪刚刚的行为已属僭越。
“我同高女郎自然有许多话可以讲,大家皆是女子,琴棋书画,衣裳首饰,诸多事都是可以坐在一起细细说的……”
高长仪闻言笑出了声,当然,只笑了一下,而且是她故意泄出的,她虚虚掩住了唇,斜了下眼角,露出了个不太真心的带着歉意的笑来。
见她如此情态,顾炎停了下来,淡淡地笑了一下,实在叫高长仪感慨,涵养不是一般的好。
高长仪将手放下去,清了清嗓子,语气闲闲,“说起来,我对贵人,亦是仰慕许久,听闻贵人尚在闺中时,连书都是读《论语》、《中庸》这些的,尤其喜欢读史,但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是识得几个字,读过一段时间的《女诫》。”她缓缓地笑了,“我跟贵人,实在不是一路人,没什么好说的。”
顾炎看了一眼郭敛,见他只是立在一旁看着高长仪的脸,面上渐渐有了痴迷之色,她笑意愈发大了些,落落大方地对高长仪道:“叫高女郎见笑了,若是高女郎想同我探讨《女诫》,我亦是乐意的。”
高长仪顿时就觉得烦,她收了面上这副和洽神情,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不耐烦来,“可我不乐意,我不想跟你说话,什么都不行。”
她这般失礼无状,顾炎只动了动眉毛,郭敛则有些急,习惯性地就要去扯她的手。
高长仪避开,往后退了两步,离他们选的很了。
她从头到尾都不怎么理睬郭敛,都是在跟顾炎说话,这会儿实在腻烦了,表面上的融洽都不想维持了,“皇后不愧是一国之母,贤德得很,当真有容人之量,胸襟广阔到令我叹服。”
高长仪看了一眼郭敛,这一眼中已带了厌烦,又转而对顾炎说,“皇后贤良大度,那也不该大度到我头上来,我同你的丈夫,不过是有些前尘罢了,他既选了你,就已和我没了瓜葛,我不是个爱纠缠的人,最讨厌麻烦。”
“我同他,不过是些小儿女之间的情思,如今挥剑斩断,利落干净,便再没有旁的了。”
“我什么意思,皇后是通透人,应当能明了。”
“我这辈子不乐意再出现在诸位面前,自此之后,愿泾渭分明,再无牵扯。”
言毕,她长施一礼,郑重至极。
顾炎一言不发,郭敛已然呆了,他不敢相信高长仪当真绝情到了这个地步。
高长仪换了谦卑姿态,“妾无状,望贵人恕罪。”
“妾告退。”
便果真退了两步,转身潇然而去。
待郭敛从震惊中回缓过来,高长仪已经走远了,他站在那里,面目哀伤,不知所措。
顾炎低眉敛目,扶住腰,低声对郭敛道,“回吧,夫君。”
高长仪绕过钟鼓楼,要出山门去寻锦雀。
裴允立在高大的七叶树下。
古树参天,新发的枝叶鲜嫩,这绿色让人柔软。
高长仪看见他,愣了一下,才抬腿走向他。
裴允面如春风,见到她便笑,朝她走去。
两人一并前行,踏着角落处爬着青苔的古朴石阶,慢慢走着。
他们两个挨得近,高长仪同他讲话时,要微微抬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裴允愈发高了,犹记得去年他还只比高长仪高出稍稍一些而已,如今高长仪只到他的下巴颏那里了。
“你怎么在这里?锦雀呢?”高长仪觉得仰着脖子有些累,便不再看他的脸,转而低头看台阶。
裴允回道:“听说南山杏花开的好,我去瞧了瞧,想着大人近来身体似乎不大好,便想为大人烧香祈福,没想到阿姊也在此处,锦雀讲阿姊亦在寺中祭拜。她正同我说着话,她弟弟着急过来寻她,说是她母亲突然不好了。我见她急切,就叫她早回去,总归我是在这儿的,能带阿姊回去。我寻了几处地方,但没见到阿姊,怕跟阿姊错过了,就在山门这里等,果然,等到了。”他说等到了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很是满足的样子。
他又问,“阿姊在何处停留,怎这般迟?而且……”而且瞧着不大爽快的样子。
高长仪并不瞒他,甚至抱怨一般讲,“我碰到了陛下,还有皇后。”
裴允眉挑了一下,又笑着问,“那,有什么事儿吗?”
高长仪抹了下额头,道:“能有什么事?只是碰巧遇到而已,我已同他没有瓜葛,若是还跟他纠缠不清,我以后还如何婚嫁?”
高长仪已是成年女子,若不是平帝驾崩,今春她便可以出嫁,嫁与郭敛做广陵王夫人,如今郭敛已是旁人的夫君,她便要另觅良人,论起虚岁来,她也是十六岁的女子了。
裴允笑着点头,“确实如此。”
又走了一段路,裴允又突然问,“说起阿姊的婚嫁,阿姊心中可有中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