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璟之凝视着江素羽,眸光中的冷意褪去,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淡淡地道:“江小姐问我为何要将萧狄放在江家庄中养着。你可曾猜想过原因?”
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即刻便将江素羽从愤慨情绪中拽出,唬得她一愣。
她当然猜想过。
而今,她的某种猜想,似乎与真相越来越接近了。
薛璟之口口声声,嫌弃江映月教导无方。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早将萧狄带走,送给更“教导有方”的人来教呢?
江素羽的嘴唇有些不自觉的哆嗦:“莫非,是因为民女的父亲熟知医理,因此将阿狄放在江家庄里养着,便纵是他身体出现异常,也能得到及时妥当的处置?”
薛璟之缓缓点头,道:“倘非如此,早早将萧狄随便送到哪个正经训练影卫的地方去,又或者干脆接回家里,让他爹来教,也断不至于闹成如此局面。”
江素羽听到他提起萧狄的爹,首先想到的就是早些时候,在萧狄身上所见的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鞭痕。
她的心又抽痛起来。
可此时,江素羽暂时还顾不上生气。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桩事所吸引:“皇上,民女的父亲……我爹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阿狄身上的秘密?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阿狄的身世来历,知道他有一天要回家去……去侍奉皇上?”
薛璟之神情漠然,点了点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江素羽最后一丝幻想:“将蛊虫植入帝皇的身体之中,这样的事情干系重大,倘无江氏的医者代代护法,恐怕也没法延续至今,成为皇室传统。江小姐年纪尚幼,倘若未来顺利继承了江氏衣钵,江庄主自也会将此法教予你。我的孩子,下一代皇帝,也会由你为他行事。”
薛璟之的话,一字字如钉子般,敲进江素羽的心中。
她日夜都在咒骂那捣鼓子母蛊秘术之人丧尽天良,将人不当人,害得萧狄变成没有自由的杀人工具。
却断没想到,自己那倾尽一生都在精研医术、治病救人的爹爹,竟是这害人之术的始作俑者!
而自己……
自己将来,竟也要为虎作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么?
江素羽陡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薛璟之的贴身太监盛安本一直安静地站在薛璟之身侧,此时见江素羽突然动作,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隐隐将薛璟之护在身后。
江素羽脸色煞白,道:“皇上所说的,恕民女难以相信!”
薛璟之静坐原处,望着江素羽,眼底隐隐浮起一丝悲哀之色:“江小姐,我……朕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更何况,我又有什么理由要骗你?”
他说的在理。
在理得教江素羽哑口无言,无从反驳。
前后的事情,她早在心底深处,反复盘算、思量过许多遍。
薛璟之所说的话,的确可以解释她之前想不通的种种地方。
可是……可是……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间找不出话说,只觉得眼睛胀痛非常,想哭极了。
无论怎样,江素羽也不愿在薛璟之面前哭。
在巨大的情绪激荡之中,她不知该如何做,只赌气似地,死死铆足了劲憋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正僵持间,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那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的。
声音混在雨声里,不大不小,却足够引起屋中人的注意。
江素羽心头一惊,转头朝声音的来向看去。
原本跪在雨中的萧狄,侧身倒在了地上。
刚刚的声音,是他倒下时身体砸到地面时发出来的。
江素羽慌了,拔脚就要冲过去。
她刚迈出一步,手腕忽然被一把抓住了。
江素羽怔住,回头。
一直不动如山地枯坐原处的薛璟之竟站了起来,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捉住了她的手。
薛璟之的手冷得像冰,他的眼神也冷得像冰。
江素羽知道他不通武艺,并无内力。若是她想,可以轻易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可是,薛璟之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用眼神非常明白地表示出了警告的意思。
江素羽低头看着自己被捉住的手,紧紧地咬住嘴唇。
她什么都没说,但也没有挣扎。
薛璟之见她如此反应,面色稍霁,慢慢地松了手,将她放开。
江素羽听着他用平和的声音对身侧的太监下令:“盛安,喊人来瞧瞧萧狄。”
盛安应了声“是”,而后微微提了音量,冲着院外道:“萧狄昏倒了,萧挺,你带李瑾进来。”
他用了些内力,声音虽然不大,却远远地传了出去。
声音刚落,院外便传来回应:“是。”
院门被推开了。
萧挺和另一人各撑一把伞,从外头走进来。
两人见萧狄倒在院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璟之道:“罢了,先把他带进来。”
萧挺知道萧狄身穿“针甲”,将伞扔了,小心托起萧狄的两臂,将他拽着挪到了屋内,所过之处,在地面上留下深重的水渍。
萧挺将萧狄带到近前,江素羽才发现,萧狄其实是醒着的。
他面无表情地睁着一双眼,却丝毫没有自己动弹的意思,只死人一般地任由萧挺将他拖拽到屋子正中。
江素羽盯着他看,萧狄却没朝她的方向瞧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