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璟之看都没看萧狄一眼,径直回身走回屋中,坐下。
江素羽僵立廊下,眼睁睁看着大雨顷刻间便将萧狄全身浇透。
她连风都舍不得让萧狄吹,只怕将他吹着凉了。
自己这样护着的人,转眼间便被人如此踩压欺辱。
她心中涌起出离的愤怒,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萧狄亦在看她,眼眸里种种复杂情绪交战,最终只剩下了焦虑和哀恳。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屋子里去。
淋雨也好、罚跪也罢,与他曾受过的严厉责罚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虽然,让江素羽看见了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使得萧狄感到格外难堪和痛苦,可是,与她的安全比起来,这又何值一提呢。
江素羽与萧狄隔雨相望。
她读懂了他的心意,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自按捺情绪,转身往里走。
薛璟之坐在堂中,正静静地看着她,见她回身,便指了指一侧的座位:“江小姐,坐下来说话罢。”
江素羽一言不发,走到他所指的座位前坐了下去。
薛璟之端详着她的脸色,淡淡地笑了笑,道:“江小姐,你不该对我如此不满。我供着萧家锦衣玉食,换他由我随意驱使,自问还算厚道慷慨。是他违令在先,怪不得我。”
江素羽看着他,紧紧咬住嘴唇,只怕自己贸然间嘴一张,便会将眼前这年轻的皇帝骂个狗血淋头。
萧狄还跪在雨中,她此时还救不了他。
江素羽默自酝酿了一下情绪,方开口说道:“我一直有件事想请教皇上。”
薛璟之静了静,道:“你说。”
江素羽道:“这段时间,我将前后种种,都逼阿狄讲与我听了。子蛊‘寒焰’既自阿狄出生时便埋种于他体内,皇上为何却安心将他放在江家庄内长大呢?”
此事她还是在重回广岳城后,与萧狄两人独处时听他讲的。
在江素羽的记忆里,她爹江映月提起萧狄的身世时说过,萧狄是一个女病患求医时,带着身边的婴孩。
女病患病重不治,死前求江映月给尚在襁褓中的萧狄一口饭吃。
萧狄成了孤儿,从小便被江映月指给江素羽当影卫。
江素羽回想往事,只觉得这当中疑点重重。
江家庄中不少人会武,却没有专职的护院。比方说萧狄的师父陈雄,武艺高强,平时却跟庄内其他人一样下地种田,只在有麻烦的时候,才出来亮一亮身手。
庄内只有萧狄一个影卫。小时也就罢了,便是长大了些后,他也只做影卫该做的两件事,就是保护江素羽和练功习武。
关键江素羽呆在那与世无争的江家庄中,哪里就到了需要专配影卫的地步?这在连专职的护院都没有的江家庄里,未免显得过分奢侈了。
江素羽以前只当是老爹疼她惯她,所以给她单配了影卫。现在,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并且,照着江映月的说法,旁人家里养着的影卫,从身份地位上讲,该是所有仆役中最低的。
所以,江家庄里唯一的影卫萧狄,便成为了地位最低的人。
但这些,江映月也只是嘴上提提而已。
说着是地位最低,可萧狄总归只听江素羽调遣,只干两件事。
旁人压根便使唤不了他,更不可能欺辱到他头上。
再加上萧狄保护江素羽尽心尽力,练功习武十分刻苦,所以不论是他师父陈雄,还是庄主江映月,都鲜少挑出他的错处。
算起来,萧狄吃的苦头,多是被骄纵的大小姐牵累的。最常发生的,是听她命令陪她胡闹后,挨打受罚。
总体来说,他这个庄中地位第一低的影卫,日子过得其实还算不错。
以至于所有人都忘了追问,为何素来宽仁的江映月,要生生将一个无辜稚子硬指为庄内地位最低的影卫呢?
这影卫既没必要专设,从实际效果来看,也确实与一般的影卫不怎么像。
萧狄更像个跟班,大咧咧地跟在江素羽的身边,并不像影子一样隐藏踪迹。名义上,他是庄内身份最低的人,可实际上,却没体现出他的地位到底低在了哪里。
——这“影卫”的身份,简直像是硬生生地按在萧狄身上的,不伦不类。
为什么要如此?
考虑到后来发生的种种,江素羽觉得,她或许能够在萧家,在薛璟之那里得到答案。
薛璟之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
他望着江素羽,目中露出一丝怀念的情绪:“江家庄是个好地方。江小姐,我很高兴在那里认识了你。”
他语气依然平静,却不知为何,让江素羽的心中微微一酸。
她也记得阿璟。
江素羽见过很多病患,其中不乏孩童。
病人的脾气通常都很大,特别是小孩子。
可阿璟很不一样。
他安静得过分,具备孩童身上罕见的忍耐力。
不管是喝苦涩至极的药,还是受非常疼痛的针灸治疗,他都不怎么出声,只一味默默承受痛苦。
即便是自己身受病痛折磨,他还能够对周围的人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
——还能在喝下一碗奇苦无比的药汁后,将糖葫芦留下两颗来给她。
江素羽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若换了是她受了这么大罪,早要嚎得所有人知道,要所有人围着她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