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群土匪们今天下山原是来帮忙三牛家和其他几个缺劳动力的农家收苞谷和高粱的,如今听说有刚出锅的大饼吃,个个眉开眼笑起来。
荣世昌笑着摆摆手:“不忙,先把那些偷东西的小贼打发走再吃不吃。”
原来前几日三牛下山回家的时候听他爹诉苦,说是苞谷快熟了,山上的猴子经常到田地里来偷,搞得村民们苦不堪言,以至于每天夜里都要派人在田里看着,拿棍棒去撵猴子,秋天夜深露重的,庄子里都冻病了好几个劳力了。
荣世昌听到张老汉的苦恼后,就让人去抓了一只猴子回来,把这猴子身上的毛剃了个精光,然后拿唱戏的油彩给它画了一个大花脸。
荣世昌话音刚落,老头就把旱烟袋一磕,往裤腰带里一别,然后指着不远处的苞谷地,气得胡子一翘一翘地说:“瞧,那些天杀的小畜生又来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群猴子蹦蹦跳跳从山上跳了下来,张老汉拿起旁边的木棍就要去赶猴群,却被荣世昌拉住了。
“张叔莫急,左右这片地里的苞谷已经熟了,就让它们摘,帮我们做工再说。”
猴子观望了一会儿,见没人赶它们,胆子便大了起来,开始下田偷玉米,那景象看起来十分有意思,猴子们抓一个往右腋下一挟,再抓一个往左腋下一挟,再抓一个右腋下一挟……就那么左挟右挟的挟了半天,放一个掉一个,猴子们以为掰了很多,其实左右胳肢窝里只能各挟住一个。
见这块地被猴子掰得差不多了,荣世昌就让三牛放了他怀里那只化了妆的猴子。
那被折磨了几天的大花脸猴子见了猴群,迫不及待的要回到它们当中去,但是猴群却被这只猴子恐怖的面孔吓着了,全都一哄而散。不过,猴群越是跑得快,大花脸的猴子就越是追得凶,猴子们就这样一追一逃的,片刻功夫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一群土匪和张老汉被猴子们的闹剧弄得大笑起来,这让村民苦恼不已偷粮食的猴群,就这样轻轻松松被荣世昌解决了。
“还是大昌有办法哪!”张老汉笑着理了理胡子,“你们先回去吃饱肚子再来,我来收拾这块儿。”
荣世昌应了,带着弟兄们跟着三牛进了庄子里吃早饭,张老汉则留在地里捡拾猴子们帮忙掰下来的那些苞谷棒子。
他正往麻袋里塞苞谷棒子的时候,忽然看见远处大道儿上黑压压来了许多人,足足有几百口子。
张老汉眯着眼看了一会儿,这些人虽然都穿着百姓的衣衫,却清一色儿都是壮年男子,手里拿着长条形的包袱,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连忙把田埂上的麻袋儿和扁带都拖到地里藏好,自己猫着腰从半人深的苞谷丛里抄近路回了庄子……
马冀中亲自出马,挑选了几百个身强体壮的精锐士兵前来荡平青石寨,他满心觉得这番以一敌十定是胜券在握,还特意交代了手下,务必要活捉匪首。
到了青驴山脚下,马冀中先是在原本上下山的路口留了人把守,又派人去看守几处略微平缓,可能突击下山的地点,然后自己带着变了装的士兵们气势汹汹扑上山去,没半天功夫就找到了他口中“还没个屁股大”的青石寨。
说是寨子,其实也就在山里盖了几间土坯房子而已,马冀中当然毫不客气,把青石寨团团围住后举刀冲了进去。
然而里面空无一人,除了几条土狗出来象征性地朝他吠叫了几声意思意思,然后识相逃走了以外,他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这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杀气腾腾的马冀中差点没缓过劲儿来。
“给我搜,看看是不是有暗道地窖密室,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群耗子挖出来。”
几百个兵士立刻在这个几件草房的寨子里热火朝天忙起来。
“报,没有暗道!”
“报,没有地窖!”
“报,没有密室!”
没有?马冀中眉头挤出一个川字,他抬起大手挠了挠后脑勺儿,昨日和王爷议定此事之后,便立刻带人前来青驴山,中途绝无时间走漏风声,那这群土匪去哪儿了?
他大手一挥:“搜山!”
搜了大半天依然一无所获,连个土匪影子也没看见,眼看天色已晚,总不能在山上过夜,马冀中想了想,命人一把火烧了青石寨,带人下了山。
他有点儿明白了,这土匪中最难剿的,第一要数兵匪勾结,第二要数民匪勾结,青石寨绝不可能同他有勾结,那大约就是同山下的几个庄子有勾结了。
青驴山因为形似一头毛驴而得名,山下的几个庄子名字起得也很接地气,什么张驴庄、李驴庄……,老百姓起地名没那么讲究,就图个实用,比如这张驴庄,十里八乡一听就明白,肯定是青驴山脚下一个张姓居多的庄子。
马冀中带人去了山下最近的张驴庄,这个庄子和周边的两三个庄子加起来不到一百户,根据大武律:“满十家而不满百家置村正一人”,找到了住在张驴庄的村正,亮明了身份和来意。
村正张全才是个颤巍巍的老头,已经八十多岁了,他还是前朝任命的,后来前朝亡了,打了几十年仗也没人管这些事了,但张全才是个热心肠,庄邻们习惯了有点啥不平的为难的,都还找他断一断。
再后来等到新帝登基,他们这小地方也没有人在意,县里来两个小吏随意转了一圈,就让张全才继续做村正,大家也没啥意见。
“村、村、村民名册哦。”张全才说起话来嘴不太利索,“有有、有呢,我拿给大人。”
他家的院子里摆了口黑漆漆的棺材,马冀中刚进院子看到了额头一跳,后来才知道这老头前段时间中风了,家里都觉得这次肯定是要见阎王了,寿材都准备好了,谁料阎王爷还是不想见他老人家。
张全才的小儿子都已经快五十了,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他在父亲床边的一个破木箱子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来一本被老鼠咬断了装订线,到处都是洞,一打开就掉碎纸屑的发了霉的册子交给马冀中。
“阿嚏!”那陈年幽香让马冀中这样的糙汉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翻开看了一眼那名册上署名的时间,差点连鼻子都气歪了:“张村正,这本名册估计比您小儿子都大几岁吧,本将若没说错的话,这名册上的人,除了你老人家还在世,其余的八成都在阎王爷麾下听命了!”
“啊?”张全才在儿子的搀扶下伸着脖子努力听了半天,最终茫然地“哦”了一声。
“大人,家父他年事已高,耳朵不太好了。”张全才的小儿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大人是晓得的,天下乱了几十年,这些事确实没人管过。”
他说得也都是实情,乱了这么久,如今建国才六年,很多偏远的地方八成连新皇帝姓啥都不知道。
马冀中拿眼前这个一碰就要散架的老头子没啥办法,只能狠狠瞪一眼消消气,他已经让士兵们去把周边几个庄子里所有的人都聚集到村口的打谷场上,原本想着拿着名册一家一家核对,人名对不上的就是土匪,现在这条路算是行不通了。
他憋着一肚子火气没地儿撒,忽然想起临行前石昊悄悄把他拉到一边儿说:“听说此人风姿卓越,惊才绝艳。”
马冀中虽然愚钝,也知道应该拍自己老大的马屁,遂一本正经道:“王爷,在末将心里谁都没你长得俊。”
石昊皱着眉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离他远点,然后吞吞吐吐道:“如果那个姓荣的小贼果真貌似潘安,令人一见倾心,那就不必带回来了,把他送去垦边,越远越好!”
……
想到这里,马冀中忽然有了主意,他一甩袖子去了村口的打谷场,骂骂咧咧道:“小贼,没有名册老子也能把你揪出来,我叫你长得俊,我叫你跟王爷抢媳……呃,抢男人!瞧老子弄不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