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堂灯火通明。
不仅摆上了好几张新桌子,还在角落生了许多火盆,用上了地主乡绅等到来才舍得拿出来的碧丝炭,无烟又散发一股香气,暖洋洋的与屋外完全是两个天地。
不知道这些人给捐了多少‘香油钱’。
丁了心中百无聊赖,面上却怯懦地低垂着头,不敢对上其他僧人鄙夷厌恶的视线。经过两边桌子时,小心翼翼地躲闪其他沙弥伸出来的腿绊,然而躲不过那些伸过来掐他的手。
受了一天气或者没受气都想跟风欺负他掐他一把,在玉山寺里似乎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习惯,坐得远的就笑嘻嘻看戏,反正老僧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带管的。
只是不知为何,今天这一手下去,却感觉自己仿佛狠狠抓了一把针,痛得动了手的半大小秃子都是猛地一缩,夸张地嗷一声叫了出来。
然而他们抖,丁了抖得更厉害。旁人看来,这小妖怪一定是被掐惨了。结果只有那些动了手的小秃子惊吓未定,互相都蒙了。
领路的老僧将他带到最前面又新又宽敞的桌子边,双手合十一鞠躬:“这便是无苦了,老衲暂且告退,小寺只有粗茶淡饭,还望施主们莫要嫌弃。”
老僧走了。暖黄的灯火下,留下半大的少年低头看脚,十分不自在的样子,只给众人看见冒着短短发茬的脑袋。
冷眼旁观周围沙弥欺凌这少年的小动作,又见这发茬奇异的颜色和那两只微尖的耳朵和底下的伤疤,桌边几个男人交换了个眼神,嘴皮子在小幅动作,是互传密语的样子。
恶念开始弥漫出来。
密语一般是佣兵和猎兽人一流用得多的交流手段,且地域不同团体不同的话,密语的编成也会有差别。在神识探知灵敏的修真者和感官敏锐的异兽面前,反而是这种方式效益大一些。
上一世打他主意的人五花八门,不乏这一类,他曾见过不下百种的密语。
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见血,只是把这些密语整理出来散出去,就能搅得那一窝窝扰人的虫子一团乱,亲测的。
丁了眼球动了动,捕捉到了这几个人的规律,读出密语的内容便知这几人猜测他身上有妖兽血脉。
他心下漠然,运转心魔诀收化恶念。
“无苦,到师叔旁边来坐。”
话音一出,丁了就表现出捉住了救命稻草的样子,迅速挪向了声音的源头。
明镜温和出声安抚,扶他坐上了长板凳。
“哦?明镜师父一直心心念念的无苦,就是你么?”西北人洪亮浑厚的嗓音带着漫不经心问道。
“是,小僧法号无苦。”下巴贴胸的少年用蚊子一样的嗓音说道。
“既是明镜师父疼爱的弟子,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你,这位…无苦小师傅是吧?抬起头来认识一下嘛,我们可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难得有缘相会啊。”坐在丁了左边的涂略出口附和涂刹的话,原本撑着脸靠在桌上的身子一歪,搭在那瘦削的身板上,满口酒气十分故意地朝少年的尖耳喷过去。
丁了低敛的双眼冷厉如锋。
桌下并起剑指,运起心魔诀将经脉中的真气全部压缩在指尖,在右掌心飞快运写早年杂学中低阶但破坏力强的印诀。
“施、施主,您喝醉了……”
少年似是感觉耳朵痒缩了缩脖子,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用瘦且粗糙的双手将涂略推开来,这副鹌鹑样惹得涂刹和察朋兴哈哈笑了出来。
西北人酒量没有差的,但是涂略此时却感觉脑袋确实有些昏昏沉沉的。
他也完全没考虑这瘦不拉几的小和尚是怎么把他身子轻易推正的,只觉得刚才他的手掌按在他腰侧的那个位置,热乎乎的,还怪舒服的。
“无苦年纪还小,有些怕生,请各位施主多多担待。”明镜出声替丁了说话,然后转向他柔声道:
“无苦别怕,这几位施主没有恶意的,与他们道声招呼,好吗?”
此情此景,年轻俊俏的僧人没有了缥缈若仙的那层雾气,侧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颈,温柔耐心地哄劝胆小的幼兽,如玉的脸上是低垂的睫,仿佛散发着另一种光辉。
饭桌上发出三个怪异的吞咽声。
“嗯……”
丁了压了压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血腥味,听话抬起头,正好看见对面那白脸男兴致盎然落在明镜身上的眼神。接收到他的目光,白面瞥了他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继续酌酒独乐。
看到这小僧并没有长成与他发色相称的稚嫩纯真面容,反而眉眼锋利,虽然眼中的无措和胆怯削弱了天然的凶相,但是涂姓两父子看一眼就兴致缺缺了。
唯有坐在一角那个阴鸷带疤的男人,眼神仍像毒蛇一样盯着他。
丁了的心魔诀很快在这些强大助力的支持中,无声无息突破了第一重‘诸相本幻’,体内开始自发修复刚才暴力运功所造成的损伤。
桌上几人毫无察觉。
曾经为了防止真元溢出暴露行踪,他尝试过太多藏匿真元的法门,就连傍晚筑基的真元都被他尽收压在体内,到现在原本应该回馈天地的真气已经被心魔诀炼化。
只进不出,公害垃圾,至今没被雷劈真是怪物。
这句话还是杜玉翡跟他系统说的,丁了觉得他说的很对。
但是这让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可以,他杜玉翡是没资格说的。毕竟不说他本身也是一只公害垃圾,就说丁了之所以被迫做出这种玩命行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杜玉翡这狗东西。
杜玉翡都没死,他怎么能早早被人海战术杀了?
没了真元的痕迹,更不像魔修一样一身魔气,世人再难以搜索他的踪迹。上一世多少人苦苦探寻,试图找出他藏匿魔气的法宝窍门,想借此突破,却一直无果。
恐怕至死,他们都还觉得他是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