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并不是他常来打水的河段，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况且现在……他想起窗纸透出的烛火暖光，冷得已经麻木。
胸中的气很快憋不住，他剧烈地抽搐，在水中呛起来，越呛入水越多，心肺快要爆炸一般，丝丝血丝从他口中散开。
他沉到了河底，被河草缠住，双手乱抓，越抓被缠得越紧，就好像被恐惧缠得死死的心一样，根本无法解脱，窒息感越来越严重。
好痛苦，好痛苦！
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他的神志开始恍惚，绝望到了极点。
浑浊昏暗的河水中，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似乎又感觉到身上变得很温暖，如梦如幻，看到了师父。
师父慈爱的眉眼看着他，伸出那双苍老的手，在他摔倒时扶他起来，细细拍去尘土，抹干净他的眼泪鼻涕，虽然粗糙，但是很温和，每三日就会给他剃干净新生的发茬，不厌其烦。
师父，好痛苦啊
带我走……
他沉在河底，已经挣扎不起来，眼前是洋溢着暖光的师父和浑浊的冰冷交替的景象。
漆黑之中，似乎有什么滑腻的东西在头顶窜过。
迟钝的瞳孔缓缓动了动，似乎隐约看到一尾黑色的鱼，诡异地停在他的面前。
这条鱼，他见过几次……
明明刚刚还难以视物，却能清晰地看见这条鱼的眼睛，直勾勾的，似乎闪动奇异的光芒。
他无暇思考，就要昏死过去。
没想到那条鱼却仿佛将他的脑袋当成了龙门一样，直直撞了上来。
这一撞，鱼吻中似乎吐出了一块半圆的碎片，诡异的紫光涌动，消失在他的脑门上。
他的双眼蓦地煞气冲天，凌厉无比。
这时，河边白色的衣袍飘飞，年轻的僧人出现。
察觉到什么，水底里的少年闭起了双眼。
他抬抬手，河水就莫名分开，露出底下缠满水草昏迷过去的少年。
【小黄瓜，把他拉上来。】
水草被切断，一个人形草团飘了上来。
【哇，就来晚了一下下，不会死了吧？】
【死了任务失败你就主动去背锅。】
【什么呀，也不光是我的错呀，镜镜你不也跟人家穿梭者聊得很开心！】
【提醒我不是你的职责？】
【呃——】
明镜站在原地似乎出了神，直到地上的‘水草团’发出了呛水声才被吸引来注意力。
【行了，快点处理。】
明镜站在原地，无形中一股力量破开了水草，露出了其中伤痕累累皮肤惨白的少年。湿漉漉满是泥沙的身体被翻转过来，口鼻中的污物被清出，腹中的积水也控了出来。
“咳、咳咳咳……”
少年脸皱在了一起，很痛苦的样子呛出水。
明镜见状，两步上前蹲下身，忧心唤道：“无苦，无苦你醒醒，师叔来救你了。”
他的眼皮颤抖，像是陷在梦魇中挣扎，好一会儿才睁开了眼睛。
“无苦，你终于醒了，你、你险些吓死师叔了……”总是一派淡然，不染凡俗的僧人此时语带悲戚，浓浓的担忧随着颤抖的声音倾泻而出。
无苦呆滞地移动眼球，看到眼眶发红的俊秀年轻僧人脸庞，衣袖下的手指猛地抽了抽。
一会儿，他动了动嘴皮，虚弱地吐出沙哑至极的声音：“原来是，明镜师叔啊……”
“对，是师叔，不要怕，师叔来救你了！”明镜点点头，然后急忙给他查看浑身上下，一边问：“还有哪里伤到吗？师叔马上带你回寺里。”
被拉起来，伏在年轻僧人虽不宽厚的背上，无苦感觉到一股暖暖的禅香扑在脸上。
如此强烈的暖意，他应该整颗心都溃不成军，永远铭刻在记忆里的。
按原来说是应该如此的。
只是他现在身上还是冻得失去了知觉，半点感觉不到暖意，因为还裹着浸透水的袄子。注意力放在了袄子上，无苦的嘴角只余下嘲讽的弧度。
眼睛微动，不到三寸的就是僧人白皙的后颈，暖意和安神的香气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刻意，且虚伪。
少年黑沉沉的双眸里翻腾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他给自己取名，叫丁了。
明镜将他背到了自己的院子里，也不顾水和脏污，将他放在了床上，然后出去寻来了剪刀和火盆。
将火盆放在旁边，明镜开始给他剪开衣服拧在一起的扣子。
“你平日最是小心细致，怎么今天竟会灯笼也不打，跑岔路去上游水潭那里？若不是师叔今早在那里坐禅，还遗落了念珠在那里刚好要去取，你、你…唉……”声声句句，似责怪实为后怕，年轻僧人眉眼低敛，却泄露了眼角的湿意和微红，让人多看一眼，都忍不住想跪在他面前向他忏悔，只求他不要伤悲。
丁了也轻易泛起了泪花，愧疚又心疼地急忙开口：“师、师叔别，是无苦的罪过，是无苦，害师叔难过至厮，是无苦的罪过……”
虚弱至极的少年再伤怀，整个人都要歇气了似的。明镜顿时也姿势不凹了，一边拍少年的背，一边出声安抚：“你莫要着急，师叔知道，你不是成心的，师叔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心急了……”
无苦抽搐的身体和紊乱的气息很快被他平息捋顺，但看到少年青白伤痕累累的脸，通红的眼眶，以及不同以往的沉默的反应，明镜心下满意得很，面上叹了口气，语气更温柔问道：“那……师叔不问你了，好吗？无苦还没吃晚饭吧，师叔去给你热些粥来，你喉肺受损了，吃些好吞咽的，等身子暖了喝了药睡一觉，就让今夜烟消云散了，好吗？”
烛火摇曳之下，更显年轻僧人眼底柔光的涟漪，被他关怀至此，便是再硬的心肠都能化掉。
无苦更是感激得几乎要再度落泪的样子，还是明镜拍了拍他哄住了。对少年的依赖心满意足，明镜给他掖好被子，出了门。
端来袅袅热气的素粥和药，明镜看着时不时仰头看自己的单薄少年，嘴角的笑容一成不变，少年的双眼里填满了信赖和感激，不知道被摧毁践踏的时候，又会是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