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请假严格,林见樊只说想回家睡一觉,并没有对顾朝明说要帮他请假到什么时候。到办公室请假时顾朝明也没想到这事,撒谎骗老陈获得假期,听到老陈问林见樊晚自习来不来的时候,顾朝明愣了一下。
晚自习?冬天晚上这么晚,算了,一起帮他请了,晚上再出门也挺麻烦的。
顾朝明算是帮林见樊把今天的课都请完。高三自己请假都不是件易事,更别提帮别人请假,请假时老陈还怀疑了一下帮林见樊请假的顾朝明,不放心地打个电话给林见樊才确定他是真的不舒服才准假。
在进办公室请假前,顾朝明将请假理由发给林见樊,两人早就串通好,老陈怀疑也没怀疑出什么。
去往海边的公车上,坐在窗边的林见樊接到老陈的电话,按照顾朝明发给他的理由成功躲避老陈的怀疑。
林见樊挂断电话头靠公车冬日冰冷的玻璃窗,他想去海边,他想一个人躲着,又想有人陪他说说话。他以为他消失一下是无关紧要的,是不会被人注意的,毕竟在以前学校,他没来上课,老师也只会随便问一句,可现在手中的手机不断响起。
是顾朝明发给他的信息,还有刚刚老陈的电话。
他以为的安静被不断的铃声打破。
铃声响,眼眶已湿润,林见樊头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他看向窗外。
冬日寒冷,他想躲起来缩进自己的壳里,可有一个少年不允许,他总是要把他拉出来,像是穿透他坚硬外壳的阳光,拉扯着他,驱赶壳内的阴暗。
“我想睡了。”林见樊说。
我想睡了。
别再发信息了,别再拉扯着我了。
我不值得。
发出信息,林见樊闭上双眼,他怕眼泪夺眶而出,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只感觉到棉服冰冷,冬日冰冷,所有的一切都冰冷。
顾朝明是头顶的暖阳,是他冬日里清澈的阳光。
光永远是光,是抓不住的。
抓不住就让他照耀他应该照耀的繁花似锦的地方吧。
自己太阴暗,太肮脏,不适合他。
他适合鲜花与草原,还有那个无边无际的夏天。
林见樊仿佛听见那日的蝉鸣,绿叶被照得发亮,万物都融在烈阳里。
在那个夏日,他带着只有他一人知晓的秘密望着少年的后背。少年后背宽阔,头上戴着黑色棒球帽,细汗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他手中橡皮转动。
砰,砰,砰………
像是他的心跳。
蝉声穿越时空来到他身边。
也是他抓不住的。
收到林见樊说“我想睡了”的信息,顾朝明正准备拐弯走进教室,顾朝明回复道:“睡吧,好好睡一觉,反正晚自习已经请了假。”
说到晚自习请假,今天晚上怕是要一个人回家吃晚饭,身边少了一个人,空落落的,顾朝明有点不习惯。
在过去,他时常一个人在家吃饭也不觉孤独,顾朝明的心忽然暖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和林见樊在一起,已经不知不觉间让他淡忘过去的孤独。
顾朝明唇边不禁带笑,在充满冬日阳光的走廊。
怕打扰林见樊睡觉,顾朝明一个下午基本没怎么和林见樊发过信息。放学回到家自己一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不习惯感实在强烈。
饭做好时不用叫林见樊来吃饭,吃完饭沙发上也不见林见樊的身影。吃完这顿不习惯的饭,顾朝明关上门再次踏上去学校的路。
只有一个人,顾朝明不想在家多呆,出门出得比平常早。早早出门,门外依旧是一片暗夜,看不见星空。
雪倒是化了不少,路上湿漉漉的,一个人走到学校复习。
复习着不时打开手机来看看,看林见樊有没有给他回信息。
心中莫名的不安感不知从何而起,顾朝明摇摇头,劝自己别多想,也许只是林见樊请假没在身边,你不习惯而已。
可有时候不知从何而起的不安感就是这么灵,平常的夜课上完,和苏炳、岑西立他们告别回到家。平常地洗澡,平常地看一眼林见樊有没有给他回信息。
洗完澡出来拿起手机,手机还是没有动静,顾朝明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顾朝明劝自己别多想,也许林见樊是太累了,所以一觉睡很久呢?一个下午也是有可能的。也许手机正好没电,或者有事没看到信息呢?
顾朝明给不知在干嘛的林见樊发去一条消息:“睡醒了吗?”
静静地等待回复,顾朝明握着手机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坐在书桌椅子上顾朝明又忍不住再看一遍手机。
还是没有信息。
有点奇怪。
强烈的不安感催促着顾朝明打个电话给林见樊,可理智又劝他放松别紧张,也许没什么事,只是睡过头而已。
不安与理智撕扯,手机放在书本边。心中有事,学习起来效率格外地低,时间也过得格外地慢。
在顾朝明边复习边犹豫是否打电话给林见樊的时候,书桌上的手机自己响起来。
是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名字。
老陈。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出老陈两个字,顾朝明知道他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感没有错。
林见樊肯定出事了。
顾朝明立马接起电话,心中的不安已冲破所有阻挡出现在他的脸上。
刚接通电话,顾朝明才“喂”一声,老陈立马问:“林见樊在你那吗?”
一句话尘埃落定,不安获胜。
“没有,林见樊不是在家吗?”
“他妈妈打电话来说他没回家,你下午给他请的假,他到底在哪?打电话也不接,你们在搞什么?”
老陈语气严肃且认真,不是平常嘻嘻哈哈和他们开玩笑。
顾朝明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实话实说将林见樊和他说的话告诉老陈。
“回家睡觉?”老陈问。
“我以为……”顾朝明从没有怀疑过林见樊,他以为林见樊只是学习累了,还摔倒了想休息一下,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太牵强。
自己太大意,为什么不仔细想想。
“你以为什么?”老陈问顾朝明。
“没什么,”顾朝明说,“林见樊一直没回家吗?”
顾朝明从老陈那得知林见樊全都是在骗他,他整天都没有回家,也没有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平常一整天都在学校,林妈也没有怀疑,直到林见樊应该到家的时间还不见人,打电话给他也不接,林妈这才开始着急。
“也怪我当时太相信你们,没和林见樊家里打电话确认,你要是知道他在哪你可别撒谎。”老陈说。
“我真不知道,我也着急,我先给他打个电话看看。”
挂断老陈的电话,顾朝明立马摁下林见樊的号码,听着拨号声焦急地等待。
响过一声。
两声。
快接啊。
拨号声才响过两声,顾朝明就已经着急地催促起林见樊来。
放在以前,电话才打过去,林见樊立马接起是常有的事,可这次经过无数拨号声,顾朝明等来的是机械的女声。
“您的电话暂时………”
完了。
顾朝明闭上眼,手机传出拨号声代表林见樊还有接他电话的可能,拨号声变成机械的女声……
林见樊连他的电话也不接了。
到底怎么了?从在商场遇见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开始,林见樊就变得很奇怪,一切事情都变得很奇怪。
顾朝明没时间去想那个男生是谁,他再次拨打林见樊的电话,却还是一样的结果。
林见樊不接。
不接电话,顾朝明给老陈打电话告诉他情况。
老陈叹一口气,一个学生在他手里因为大意,没有确认是否真的生病而给出请假批准,还是他知道有心理疾病的学生,所有结果都有可能。
老陈毕竟当了这么多年老师,遇事还是比较冷静,听顾朝明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有急着责怪他,又听到顾朝明那边急急忙忙换衣服的声音,老陈问:“你要出去找?给我在家呆着!这么大半夜的。”
每个学生的安全都得负责,时间很晚,老陈不想让顾朝明也出门,可他忘记顾朝明以前也是个不听话的性子,等他说不出门,顾朝明鞋都已经换好。
“我出去找找。”顾朝明留下一句便挂断电话。
空气在冬夜里凉到最深处,一出门就能感觉到它的威力。顾朝明戴着林见樊送给他的红围巾几乎是跳下楼梯。
跑出去后顾朝明望着冬夜里的城市停下脚步,他在偌大的城市里一下失去目标,像一个迷途者望着冬夜的城。
走向一个第六感给他选择的方向,顾朝明边走边给林见樊发信息。各种能联系上林见樊的途径顾朝明都试过,可林见樊一个也没回。
顾朝明暴出生平最快的手速,快到信息中连带几个错别字。信息发出去一大堆,收信人却一个字也没回。
他到底怎么了?发出的消息没有回信,像是用拳头打风,没有一点回音。顾朝明急得想抓头发,只希望下一秒手机就响起一声提示音,提醒他有一条新信息,或者响起一阵他为林见樊设置的特殊铃声。
等待。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也没有,手机屏幕从未有过一条新消息。
到底有什么事啊,没有回信让顾朝明初始的不安升级为担忧与躁动。
顾朝明一点头绪也没有,唯一知道的线索只有上次商场遇见的那个男人,但他也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姓名。
他什么也不知道。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顾朝明劝自己不要慌,冷静下来分析如果林见樊是遇到打击不想回家会去哪。
不要乱,不要慌,你已经成年了,十八岁了,可以做好的。
十八岁,刚成年的年纪,电话里母亲叮嘱过他做事要沉稳,不能像以前一样急躁,可现在是林见樊不见了,还是他打的掩护,林见樊已经消失大半天,现在已经快半夜还是没有消息,林见樊本就是个心灵比较敏感的人,要是自杀………
自杀?!
他帮林见樊请假请了整整大半天,还贴心地晚自习都不用,一条想要赴死的生命需要几个小时来赴死?
顾朝明越想越害怕,感觉背后一凉,劝自己冷静却还是忍不住拿起手机给林见樊发语音信息。
对着手机不再温柔,顾朝明大声吼:“你在哪?你回信息啊!”
就算是吼得再大声,顾朝明也没舍得骂林见樊。
吼完又开始后悔,如果林见樊真的受了打击,自己这么吼会不会让他更伤心?顾朝明的大脑飞速旋转,害怕林见樊做傻事,他又温柔地和林见樊说:“对不起,我不想吼你,回条信息告诉我你在哪好吗?”
看起来软硬兼施,其实是一个成年男孩的内心崩溃。
林见樊越不回信息,自杀的可能性越大,而他可能是害死林见樊的帮凶。
寒冷的夜风中,一个“前杀人犯”在夜晚的城市奔跑,鼻间呼出的白气是和黑夜相反的颜色,他可能奔跑在“林见樊自杀帮凶”的路上。
顾朝明几乎发狂,吼过林见樊又安慰林见樊,他漫无目的地奔跑,跑向他们曾经留下过回忆的地方。
奔跑带起的风远不如海边的风大,海边的风再大也吹不到顾朝明身边,可顾朝明听到了海边的风声,在林见樊发来的语音里。
跑向曾经的家,想去曾经和林见樊一起呆过的河岸边看看他在不在那的途中,握着的手机终于亮起。
看到信息,顾朝明的手指有一秒静止,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他真的听到林见樊的声音。
带着海风,带着哽咽,最后变成大哭。
像是凌冽的风声将他吓哭,语音中林见樊破破碎碎忍耐的哭声在海风的威胁下爆发。
听得顾朝明几乎心碎,林见樊尝试说自己没事,忍耐的哭声却占去大半。
顾朝明停在马路边,浑身奔跑的热量使他出汗,听到林见樊的哭声,顾朝明再也吼不出来,他轻轻地像是怕自己的音量会震碎电话那头的林见樊一般:“别怕,我在这呢,我听着呢,告诉我你在哪?我过去找你。”
海边的风声送来一条信息,带着林见樊的哽咽:“我……我在你生日带我来的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