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封存,冰冷浑浊的河水挤满呼吸,呼出的气息变作气泡,上升到河面无人知晓地炸裂、消失。
双手本能地不断挥舞,身体却一直在下沉。
气泡越来越少,被河水夺去的呼吸。
冬日脚印杂乱的河边,暖阳灿烂地照耀着,照耀着岸边几人惊慌的脸庞。
“展哥他掉下去了,怎么办?”其中一人害怕道。
“他自己掉下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展哥说话说得很急,连忙撇清关系,心里也有些慌。这掉下去可是个人,他可不想因为给一个表弟报仇而惹上命案。
小弟们还在身旁看着,如果显露出慌乱,那他的面子往哪搁?曹展强装镇定地看着河里还在不断扑腾的林见樊。
“他要是淹死了我们是不是………”
“邱成你给我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说话的邱成是他的表弟,也是那天晚上被林见樊一拳打在脸上的人。曹展心里暗骂自己这个做啥啥不行、专门给他惹事的表弟。
邱成从小被家里惯着,什么大事小事家里都帮忙解决。别看他人高马大,人又壮实,其实胆子只有眼珠子大小,一遇着事就害怕得碎碎念。
“怎么办啊?!”邱成着急地直问他表哥曹展。
曹展被邱成吵得心烦,忍不住吼他平时还挺疼爱的表弟邱成:“我怎么知道?他妈还不是为了帮你。别给我哼哼了,小心我也把你推下去和他一起!”
一物降一物,邱成在家在学校称霸王,一遇到更硬的曹展立马就止住了声。
旁边两个朋友看到自称校霸的邱成在曹展面前这怂样,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邱成转头威胁地瞪一眼他们俩。
邱成怕曹展也不是没有原因,曹展家庭离异,是个单亲家庭。他老妈也不管他,完全散养。初中刚读完就没有再继续读书,也不是去找工作,而是到处打混,成了他们那片家长口中的“不好好学习以后就变成曹展那个样子”。
曹展他妈也不是没有给他找过关系,希望他读个职高。钱是花了,奈何曹展死活不去。
在家长眼里曹展是个十足的混小子,可在小时候经常和他玩在一起的邱成眼里,曹展就是他大哥,有什么事找他就行。
曹展也曾大拇指指向自己对邱成说:“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你告诉展哥,展哥给你弄死他。”
说到做到,现在曹展把“欺负”邱成的人给弄河里去了。
邱成甚至感觉到死亡在向林见樊一步步靠近,他再一次哼哼出声,又被曹展骂回去。
“你还哼!给我闭嘴!”
让邱成停止噪音后,曹展问问自己带来的两个哥们有没有会水的?两人都摇摇头。曹展又问问邱成那不知是两哥们还是两小弟的人:“你们俩有没有会游泳的?下去捞一下,水也不深。”
两人都摇摇头,邱成这时怯声怯气地一下戳穿他:“展哥你不是会游泳吗?”
小时候偷玩去河里洗澡,邱成差点淹死,还是曹展救的他。
这水这么深,大冬天的水里肯定很冷,这河还不怎么干净,曹展才不想下去,宁愿叫别人也不想下去,尽管人命关天。
邱成知道他表哥是个怎样的人,偷家里老妈交保险的钱去玩,好吃懒做,对亲人不在意,对朋友和兄弟的义气却看得比命还要重要。
在曹展心里与义气可相提并论的还有面子。
邱成戳破他会游泳的事实,曹展说:“我就想有个人帮我,不可能我一个人下去吧?”
说完算是挽回一点面子,曹展大义凌然地说:“你们几个怂货给我到边上接应,我下去把他捞上来,关键时刻还得老子上场。”
今年冬天实在是冷,冬水可想而知的冰。冰水刺激皮肤,为了耍帅,曹展冬天只穿一个薄棉袄,里边一个单衣,冻得直哆嗦还认为是帅。
冰冷的河水让曹展再一次在心里暗骂邱成。
正骂着,一点点向逐渐无力扑腾的林见樊靠近,岸上的邱成着急地朝他喊:“展哥你快点,林见樊好像不行了!快点!”
他可不想因为这事失去自由,他明年就得高考了。
见扑腾的林见樊没了水花,像是淹死的样子,邱成更急着大喊:“展哥,你快点,他……他好像淹死了!”
旁边不会游泳的几人也跟着干着急。
曹展水性很好,不一会就游到林见樊身边,捞起林见樊发现林见樊已经没有意识,眼睛闭着,头歪向一边。
岸边邱成大喊着,曹展心里也跟着慌。他混是混,可出来这么几年也没碰过人命啊!
见林见樊没有意识,曹展也不敢耽搁,捞着林见樊快速游到岸边让邱成他们接应。
将林见樊救到岸上,曹展身上河水流了一地,冷风一吹冻了个哆嗦,邱成很会关心人地脱下自己的棉袄给曹展披上。
把人拉上岸,邱成站在边上除了给曹展披外套没有别的动作,还是他旁边一个同学反应过来立马给林见樊做胸外按压。
上课时没怎么认真听过,按着模糊的记忆照猫画虎地帮林见樊做胸外按压,那个同学心里很没底。
人工呼吸大家都默认省略,一个个盯着给林见樊做胸外按压的人。现场听不到呼吸声,似冬日给他们拉上静音键,只有邱成急得直哼哼的声音。
所有人都不敢呼吸,给林见樊做胸外按压的同学感觉自己在和死神斗争。
他心底非常没底,胸外按压的手臂都差点颤抖。
凌冽冬风过,送来一阵特殊的手机铃声,打破宁静。
特殊的手机铃声来自林见樊的电话,曹展下去救人,把林见樊的手机扔给他的同伴。
“操,又是那个小太阳,谁啊?”曹展拿过手机说。
“要不要接?林见樊人都这样了。”邱成的另一个同伴问。
“接个屁啊,就因为他这样了,所以更不能接,接了不等于自投罗网。”曹展说。
“那打个120?”
“等等再打,看看这小子行不行。”全身湿透在冷风中裹着邱成外套的曹展看看给林见樊做胸外按压的人。
“你到底行不行啊?”邱成着急地说。
那人受不了邱成,直接说:“你行你上啊,别在这指手画脚只知道说。”
话刚说完,手掌下的林见樊吐出一口水,那人惊讶地张大嘴巴。
所有人都瞬间松了一口气。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他还能行吧?”曹展问给林见樊做胸外按压的人。
“看起来应该能行。”那人拍拍林见樊的脸,想把他叫醒。
“走人。”林见樊刚吐出一口水,曹展便拉上邱成的外套拉链叫他们几个走人。
“啊?”邱成和他的两个朋友都愣住,疑问地看向曹展。
“可这……他………”
“你们还等着他醒来,看到你们找你们算账?他不认识你们吧?没你们什么信息吧?”曹展问。
邱成摇摇头,要不是那天晚上捡到林见樊棉服口袋里掉出来的学生证,压根不会有今天这件事。
“那就行,他不认识你们就没办法,还不快走。”曹展说。
邱成和自己的朋友们互相看看,你看我我看你地听曹展的话离开现场。
几个人匆匆忙忙逃离河岸边,逃离之前还记得把林见樊的手机放到他手里。
河岸边消失的少年们,只留全身湿透的林见樊安静地睡在那里,冷风不曾消失也不曾逃离地吹刮过河面,吹醒河岸上睡着的林见樊。
河岸边实在荒芜,连溺水都没有人发现。脑袋沉得很,全身冰冷得麻木,林见樊用仿佛生锈的手臂撑着身体坐起,敲敲沉重的脑袋,甩甩头发上的水滴。
四肢冰冷,林见樊环顾四周。
他被救上来了。
掉下去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冬天的暖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