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眼光高,她一边想要我早点结婚,说我都二十八了,别人家孩子都有了,一边又要求比我还多。”
“那你是想结婚了?”顾朝明笑问。
“动了点这个念头。”刘意说着低头一笑。
顾朝明看着刘意脸上的笑容,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他女朋友了。
动了结婚的念头,动了托付一生的念头。
看着刘意的笑容,顾朝明想起早晨刘意说自己一想到那个人就笑,顾朝明看不到自己的笑脸,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刘意一样?
许多年后再见到刘意想起这天,顾朝明才得到答案。
那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笑容。
不一样的是他的笑容总是透着少年人的懵懂和欣喜,自以为不让人所知的青涩,而刘意是成熟,是已经能托付一生的幸福。
相同的则是它们都是从心底自然而然的笑意。
对于婚姻,曲盈逸和顾涛的结合一直是顾朝明的殷商之鉴,顾朝明有对感情和婚姻的恐惧与不信任,他怕自己不能真正地亲近他人。
顾朝明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迷茫,一直到现在,看到别人的婚礼。白色的婚纱,笔挺的西装,身边都是祝福,他想的却是他们是否能够长久,是否真的能一起走到尽头。
婚姻到底代表着什么,老陈在班会课上给出的答案是“托付一生”,并且劝诫班上的男女同学不要小小年纪就越过界限。
同学们认为老陈这么大年纪,都是上一代的婚姻观、恋爱观,全都不以为然,只有顾朝明撑着脑袋认真听着,听着他一直觉得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一张纸,成为老陈口中可以托付一生的证明。
老陈的话题逐渐引入正题,转成学生要自洁自爱,科普生理知识。顾朝明却出神地想曲盈逸和顾涛结婚的时候是否有过托付一生的想法?
顾朝明试图从十七年生活中的每一丝细节去寻找他们有过托付一生的这种想法的证据,可他发现他根本找不到。
“要是不结婚呢?”顾朝明问。
刘意看向他。
顾朝明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怕自己会辜负别人的感情,也怕自己的感情被他人辜负。他怕自己把他人看得太重,又怕他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自己无法回报,甚至无法回应。他害怕以后自己与对方的相处模式会变成第二个曲盈逸和顾涛。
他更怕自己,怕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顾涛。
刘意没有经历过顾朝明的人生,他的一生顺顺利利,父疼母爱,在合适的年龄读书,取得合适的成绩。在合适的年龄工作,拿合适的工资,恐怕没有在合适的年龄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结婚吧。
没有相同的经历,刘意无法理解顾朝明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将顾朝明与自己公司老总同样不想结婚的女儿比较。
“我们老板的女儿上次也和我说不想结婚,说生孩子太恐怖,带孩子太累,而且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刘意说着摇头笑笑,“你们就是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有时候遇到对的人,见一眼就想立马和她结婚。不过也有不结婚主义的,我是结婚那一派的,觉得结婚有个家还是好些。”
有个家总是好些,顾朝明没想到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会是在刘意口中。
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是岑西立他妈。头发烫着和英语老师差不多小卷的女人,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下去,加上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显得格外刻薄。
再刻薄的女人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温柔。
岑西立和尤鑫的事败露,苏炳在吉祥三宝的群里发起语音群聊安慰岑西立,正巧碰上岑西立他妈过来找他谈话。岑西立电话没来得及挂断,只是翻转过屏幕不让老妈看到。
顾朝明和苏炳就这么无意之间不敢做声地听着,怕被岑西立老妈发现岑西立又在和他们聊天。
顾朝明从那个脸颊凹陷下去的女人口中听到:“你们还小,以后就会知道有个家会好很多,不用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有个依靠,有个法律上的证明。你觉得没有这些你们能仅凭着你们自己现在的所谓的爱走完一生吗?”
顾朝明永远都记得岑西立的回答,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朝明想同样在听的苏炳也是一样。
岑西立被自己老妈一通话说得鼻腔里都带着哭音,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多少纸巾。
顾朝明听到岑西立哑着嗓子说:“能,我能。”
简单的三个字,让顾朝明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再掉头的车祸。无论什么后果岑西立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哪怕粉身碎骨。
顾朝明和苏炳知道自己的劝诫无用,后来的调侃“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在那日简单的三个字前显得无力,也同样因为那天的三个字对于尤鑫的不作为,发生了后来的打架事件,顾朝明用凳子抡在尤鑫的手臂,是对他懦弱的报复。
岑西立说的是“能,我能。”
我能,我,只是一个个数,只代表自己的观点,只代表岑西立一个人,并非尤鑫。
尤鑫的想法谁都不知道,顾朝明和苏炳不知道,但他们认为尤鑫的沉默和做法代表一切,岑西立的一句“能,我能”更让顾朝明想想就气愤。
一个我字,就已经说明他的不确定。
他只能肯定自己能靠着自己一腔的爱意陪他走完这一生。
如此坚定的单方面确定。
刘意见顾朝明许久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风声,刘意趁着这个适合的机会问:“你爸没在家?”
顾朝明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他好多天没回来了。”
“你爸最近没喝酒,没打你吧?”触及顾涛的事,刘意问得小心,怕无意中勾到顾朝明不想说的事。
顾朝明却乐观地笑着回答到:“他都这么多天没在家,怎么打?隔空啊?”
“那门板上……”刘意眼睛看向顾朝明。
顾朝明还是笑到:“你说我房间门啊,顾涛发疯,拿菜刀砸的。”
刘意一听菜刀都用上了,忙问:“那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就跑出去躲躲,躲到我朋友家去了。”顾朝明说。
在刘意面前顾朝明不想说谎,又不想将自己说得太可怜。他挑挑拣拣,去枝去叶说了个大概。
顾朝明从小就这样,刘意也没有办法,他无法从顾朝明脸上获取他是否是真的如脸上那么轻松的证据。
刘意只能说:“那就好。”
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刘意总是想帮他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干干地在远处看着。
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冒着滚滚热气,刘意小心地端着碗沿,从厨房端到客厅支起来的木桌上。
碗里刚出锅的汤滚烫,刺激着手指,刘意将碗放到桌面上,又去厨房端另一碗。
顾朝明在厨房洗锅,听到客厅里刘意说:“你家这桌子怎么还没换啊,上次我听你爸说要换还以为换了。”
“他的话你也信,他就说说而已。”顾朝明将洗锅水倒掉。
刘意拿块抹布把桌面擦干净,又搬来两张凳子放在桌边:“我看你早上买的东西就是准备做包子的吧。”
顾朝明擦干净手走出来点点头。
“留着当早点啊?”刘意又问。
“没,就让我们班同学尝尝我做的包子。”顾朝明拉开椅子坐下说。
“同学?”刘意像是不相信地问到。
“嗯。”
早上刘意通过他一个笑容就判断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顾朝明发现刘意出去工作这几年,真的是越发能从他的小表情里看出点他想的东西。
在刘意面前谈林见樊,顾朝明不自觉地躲躲藏藏,支支吾吾,将林见樊变成“想吃他做的包子的同学”,像是说出林见樊的名字,刘意下一秒就能从这三个字里读出他藏起来心思。
假装的淡定和不在意在吃到第一口饺子的时候全部破功。
全心全意地假装着,没注意到刚出锅的饺子的温度,咬下一口就被烫了嘴。
滚烫如燎原火焰炙烤着嘴唇,夹起的饺子掉进桌上的汤碗里。饺子来了个高空跳水,溅起一滩水花,滴落在擦拭过的饭桌上。
嘴里措不及防触电一般的滚烫,顾朝明想假装也忍不住发出“嘶”的一声。
再一抬头,对面刚夹起一个饺子还未开动的刘意正盯着他,担心地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
顾朝明那一刻强烈地懂得语文中顾此失彼的含义,边自觉尴尬地接过纸巾边在内心吐槽:“啊,顾朝明,你真的是暴露无遗了啊。”
顾朝明用纸巾擦擦烫着的嘴,刘意问:“没事吧?有没有烫伤?”
顾朝明握着纸巾摇头。
刘意看着眼前这个坐着比他还高却吃个饺子还能烫着嘴的男孩,淡淡地笑一下,烫着嘴的那一下还真有些傻气。
顾朝明有时候犯傻,小时候看到学校小孩大冬天作死舔栏杆被黏住舌头,夏天一起回家吃冰棒的时候还问他吃冰棒会不会一样被粘住。
刘意曾以为顾朝明过于早熟,他比同龄孩子懂得更多,但听到他问这个问题,刘意才恍然觉得他也不过是一个会问吃冰棒会不会黏住舌头的孩子而已。在他眼里,顾朝明似乎是长不大的小孩,已经成了他需要照顾的小弟弟,回家的话一定会来看看他,像是来看自己的家人。
“你生活费还够用吧?”刘意问。
顾朝明愣愣地咬着饺子回答:“够了,我自己还有存款,我妈也给我生活费。”
刘意微微叹一口气,总觉得自己不能帮到顾朝明点什么就心有不甘,仿佛是对不起身前桌上这碗热腾腾的饺子。
刘意又说:“你高二了吧?换衣服的时候看你书桌上这么多作业就看了一下。”
“想好考哪个大学了吗?”
顾朝明抬眸看着刘意,回想起成绩刚有起色上网搜各种大学的夜里,看过这么多大学,顾朝明心里还是没个底,过高的分数能把他这个学渣给吓住。
顾朝明摇摇头:“还没想好。”
“那以后填志愿有问题的时候可以问我。”刘意说。
顾朝明似是被这碗热腾腾的饺子给暖和住,全身都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