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对上那双黑亮澄净的眼睛,心跳突然变得很奇怪。
像跑完八百米乍一停下步子,又像是等待交卷铃声响起的前几秒。
耳朵滚烫,分不清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别的。
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一直到晚自习下课,都没有任何缓解。
她坐在公交车最后排,看见他骑自行车的背影。
少年如风,肆意生长。
她不可避免又想起,那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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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周五。
为照顾住校学生,下午四点半学校放学。
邹瑜回过头喊她:“林昭,晚上我带你出去转转怎么样?你转学回来,都没出去玩过吧?”
林昭一笑,小兔牙就露出来:“那我先回家跟奶奶说一声。”
邹瑜收好书包:“好!小学门口见!”
林昭一去上学,奶奶蒋念慈就拿出一堆花花绿绿的毛线,戴上老花镜。
跟着手机上的视频,学习怎么编织斜挎包、发圈、钥匙挂件儿。
手里半成型的小小草莓包可爱又精致。
晚上孙女不回家吃完饭,晚自习又是九点半才结束,她刚好可以去摆个摊儿。
收入不多,够她平时买菜买点零碎东西,这就够了。
林震的抚恤金被她好好存了起来。
以后她不在了,林昭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上大学交学费、工作后买房子、买车,结婚时还需要嫁妆。
到那个时候她不在了,她一个女孩子,应该怎么办?
所以趁她活着,能多攒一点是一点。
下午五点,林昭到家。
“奶奶,晚上邹瑜叫我一起出去玩,”她放下书包,有些歉疚,“不能陪您一起吃晚饭了。”
“好好出去玩玩,放松放松,”蒋念慈拿出手机,“奶奶给你转账,和同学去吃好吃的!”
“奶奶,你还会这个呀!”
蒋念慈笑得得意。
现在摆摊都是扫码支付。
她如果不跟着社会潮流,就要被淘汰喽。
出门前,蒋念慈问:“玩到几点回家?”
林昭背上斜挎包:“八点,我会早点回来的!”
暮色四合,林昭和邹瑜在小学门口碰面。
邹瑜买了两杯奶茶递给她一杯,两人亲亲密密挎着胳膊往城东走。
邹瑜兴高采烈:“咱小学后面开了个夜市,今天先带你就近看看!”
林昭抿唇笑:“好!”
邹瑜:“你刚来,还习惯吗?是不是有点跟不太上。”
明明眼前都是不相关的人和事。
林昭却蓦地想起,谢辰青帮她一道题一道题改好的数学卷子。
定理通透,字如其人,心跳陡然快了一拍。
她点点头:“好在,我同桌挺帮我的。”
邹瑜不可思议道:“你可千万别被美色迷惑啊!谢辰青能说句人话就不错了,他还会给人讲题吗?”
林昭有一瞬间诧异,然后想起谢辰青关于“脑袋”和“球”的名言。
但其实,他不光会讲题,还会举一反三全给整理好,字儿还特好看。
嘴里的奶茶甜滋滋,林昭咬着吸管。
心里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又冒出来。
让她突然有些想笑。
林昭前脚出门,蒋念慈后脚也背着自己的布袋出发。
出了小区门往左拐,直奔夜市。
夜市都是小年轻,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就是林昭八点前回家,她今天也得早点收摊才行。
邹瑜请林昭喝了奶茶,林昭请她吃了麻辣烫。
两人肚皮撑得滚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夜市的小摊出动,一片带着烟火气的繁华。
烤冷面、烤面筋、臭豆腐,再往里走,衣服、饰品、漂亮包包。
听见什么,林昭脚步蓦地顿住。
小喇叭里,老人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带着浓重口音:
“手工编织,十元一个,十五两个。”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蹲在小摊边上,小小声说:“这么好看,怎么卖得这么便宜呀。”
蒋念慈要招呼她的话就在嘴边。
她的视线从自己亲孙女儿身上,再到她身后的同学身上,笑容凝固在苍老的面颊。
她不想给她丢人。
半晌,蒋念慈干巴巴笑着开口:“同学,你喜欢哪个?要买一个送给你同学吗?”
林昭的眼泪瞬间就上来了,“奶奶,你好过分呀,竟然装作不认识我。”
“邹瑜,这是我奶奶,”她飞快抹了一把眼睛,装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这是我幼儿园就一起玩的邹瑜。”
邹瑜“哇”了一声,“奶奶,你好厉害啊!有空可以教教我吗?或者你下次编这些小包包的时候,我可以去学吗?”
见小姑娘脸上,没有半分鄙夷,蒋念慈这才松了口气。
“到时候奶奶教你,给你做好吃的等着你。”
“这个蛋糕包送给你,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林昭。”
林昭破涕为笑。
邹瑜如获至宝。
初秋夜晚,晚风渐凉。
林昭让邹瑜先回家,说了很多句抱歉,自己留下陪着奶奶摆摊。
人家家小姑娘,周末都在家当宝贝。
自家孙女在这,帮忙收钱、找零,垫着个硬纸板坐在街上。
蒋念慈不忍心,早早收摊,祖孙二人踏着月光往家走。
如果不是还有这个乖巧懂事的小孙女,早在林震走的那年,她就已经觉得活不下去了。
那个时候的林昭还小,遗体告别仪式上硬是掉一滴眼泪,搀扶着她一个劲儿地说,奶奶,你还有我呢。
后来某天早上,她去帮她晒被子,才发现枕头都是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