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纤纤来说,元重九是她的。
是她在这龙泉山桃花寨中孤独地生长了这么久,遇见的第一个可心的人。长得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又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能干,威武,神气,见多识广。比如,居然能够从那陡峭山崖处攀下去,还能过几日完好无损地爬上来;比如,能够一个接一个地给她讲许多有趣的故事。这样的人,既能做她的玩伴,又是她心目中的英雄,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懵懂情愫。
当然,她无法表达出,这种心境叫□□恋。
而对苏蓁,纤纤却有着一种天然敌意。苏蓁长得比她漂亮,比她懂得多,准确地说,是浑身上下有着一种她无法比及的气度,心智水平又比她高出太多。她虽然也喜欢听苏蓁讲的故事,对苏蓁言听计从。但是,她觉得在苏蓁面前,自己黯淡无光,低到尘埃里,有种失落与压抑。
当然,她亦无法表达出,这种心境叫做自卑。
所以,当她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看见,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旁若无人,亲密无间地相拥在一起,耳鬓厮磨玩亲亲!她那蒙蔽了二十多年的混沌心智中,仿佛闪过一道霹雳天光,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心中的渴望与难受。有些东西,是她亦想要的——比如,小九哥哥此刻散发出来的那种浓情蜜意,所以,渴望。有些东西,又似乎是她所不能及的——比如,苏蓁此刻所受到的温柔相待,故而,难受。
仿佛大梦初醒,再世为人。纤纤瞪着双目,指着尴尬相拥的两个人。她想用目光和手势,隔空把那种亲密给拆开来。
元重九气鼓鼓地,给纤纤瞪了回去,苏蓁却趁机挣脱他的怀抱,元重九无奈,只得悻悻地松开手。两个心智成熟且还绝顶聪明的人,便用一种看不醒事小孩儿的眼神,看向纤纤。
纤纤却不示弱,兀自坐在茵褥上,依旧美目圆瞪,撅嘴生气。是他们辣了她的眼睛,不是该向她该赔礼道歉吗?
苏蓁又笑又叹,两步行上前,拉着纤纤站起来,又给她理了理鬓角发丝,还有衣襟裙面。
“锦侯在外面,要见蜀国公主。”元重九立在一旁,轻描淡述说正事。
他的歪腻心思,此时终于消停了,终于想起了外边清晨寒风中,等候多时的锦侯王祁。
“哦?”苏蓁一声疑虑,少息犹豫一闪而过,便坚定地牵过纤纤的手,往元重九手中塞,“蜀国公主在这里,你带她出去吧。”
元重九甩手不接,纤纤倒是乐意,往他身边一靠,就去攀他的胳膊。元重九不耐,一个侧目怒视,按住那双乱来攀附的手,转而灼灼地问苏蓁:
“你确定?”
“确定。”苏蓁答到。
她明白元重九的意思,是递着机会过来让她抓住。如果她想恢复姓氏与身份,此刻便可以走出去,以蜀国公主的身份见王祁,在大军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说明当年真相,又有凫王水氏一干人等作证,就算是验明真身了。以后,有这层身份加持,自然也会多出许多好处,大兴天子为了安抚蜀地,示范四海而给予的优待,便会尽数落在她的头上。
然而,她昨夜给了纤纤许诺,要极尽全力,保她半生荣华与平安。她岂能言而无信,欺骗一个懵懂痴儿?所以,即便,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也义无反顾。
“蜀国公主被奸人所制,心智不开,囿于深山多年,如今得以重见天日,实乃太子之功。”苏蓁凝神定气,想着说辞,替纤纤开罪,亦替元重九添功。
元重九看着她,眼中闪烁,如幽潭流光,好几息功夫,才点头,应了她:
“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对我而言,无所谓。”
虽然,将送上门的好处,又是天经地义,合该自己得的,转手给人,他替苏蓁觉得可惜,但是,他尊重她的选择,他也不在乎她是谁。不管她是谁,反正最后都是他的枕边人,能够保证这点,就够了。
说罢,便抓过纤纤的手腕,拉着她往门边去。
纤纤听不懂这两人的简单对答中,隐藏着有何决绝抉择,亦看不懂两人眼神交汇中的复杂深意,只省得,小九哥哥伸手来牵她,她自然是很乐意的,遂步伐轻快,跟着出门去。
拉开阁门,迎面是刺骨寒风,举目是万缕晨光,天空中竟开始飘起些许鹅毛柳絮样的雪花,阶下的军士们,寒衣铁甲,森然列队静候。
瑞雪兆丰年,新年新气象。大兴宣和二十四年的新气息,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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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元霄领五百率卫,在除夕之夜攀爬上陡峭山崖,与王祁里应外合,一夜拿下龙泉山,捷报传入大梁城,递呈至御案上,宣和帝忍不住拍案叫绝,哈哈大笑,把一干等候在侧的臣子,惊吓得眉毛胡子都一阵乱跳。
很快,太子殿下的神勇事迹,就长了翅膀,飞过宫墙,传遍大梁城的茶肆酒坊,大街小巷,成为这年正月乃至整个春天里,京城的说书先生们倾情演义的热门题材,坊间百姓在茶余饭后的闲聊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