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桃花寨中镇守山门的匪兵们突然发现,外头的锦侯蜀兵——那群懒散了二十年的官兵,竟然真的挑着这大过年的除夕夜,来进攻了。
照天的火光中,气势汹汹地冲至山门下,喧嚣叫阵,却不作真正的冲锋。
山门上的人在稍息惊魂之后,定睛辨认清楚了形势,又缓了口气——也是,二十年都攻不破的关隘,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就妄想踏平。看来,锦侯虽狂妄,但是,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有心宽者,更是叉腰指手,趁着偷喝了几口的酒兴,冲着山门下,给骂回去;然而,却有心细者,开始害怕起来,惊诧于这群半夜挑衅的官兵,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究竟为哪般?
当然,很快,他们还没来得及多想,也还没有想到后山崖的可能性上去,那群比夜色还黑的天降神兵,就已经从崖边掠地而来,如一阵无声而疾厉的山风,倒掠过山寨,逆攻至寨门。
出其不意,自然能打个措手不及。山门上的人一边惊悚于这群突然从后方抢上来的夜袭者,究竟从何而来,一边在惊悚中对抗,很快,就被夜袭者夺下了山门的控制权,打开了寨门。
紧跟着,锦侯的兵马,蜂拥而入。
整个山寨,再一次于惊骇中奋起反抗,然后,再在一片“投降不杀”的吆喝声中,一夜沦陷。
一夜的搏杀与混乱,苏蓁和纤纤,却坐在后山的怀思斋中,享一份静夜安详。
“战争与杀戮,是男儿的事,女人,天生应该被保护,不要让血污溅染了她们的衣裙。”
这是太子殿下的原话。
苏蓁笑纳了。
女子柔弱,手无缚鸡之力,拎不动大刀,耍不了花枪.,别去添乱。
遂牵了纤纤,重回那处崖边高阁,静候尘埃落定。
门口的看守,已经换成了大甲和小乙。那两小子,攀崖而上时,尚是一脸天降神兵的威风凛凛,此刻,奉命保护太傅大人,又即刻化身为殷勤狗腿。
“大人,山风吹得紧,屋子里冷吗?要不我去寻些炭火来取暖?”大甲站在门口,搓着手,跺着脚,悉心关怀着太子殿下最宝贝的太傅大人。
“不用!如果你把门关上的话,就很好。”苏蓁笑着答他。这怀思斋,临崖当风,经年不用,唯一可以保暖的,就是门窗。再说,冷了多日,她也习惯了。
大甲尬尬地站在门上,小乙伸手来,一把将他拉出去,“哐吱”一声关上门。
少息沉静,又是“哐吱”一声,门又开了,探头进来是小乙,涎着笑脸问:
“大人,饿吗?要不要小的去寻些宵夜来?”
“好啊,只是你如果胆敢擅离职守的话,明日我让牧大人将你军法论处。”苏蓁亦笑着答他,却毫不客气。
这两小子,一会儿要找炭火,一会儿要寻夜宵,无非就是瞧着这后山死寂无聊,想去前面凑凑热闹,男儿天性,打打杀杀是一种致命的诱惑。然而,此刻,整个山寨已经变成修罗场,依稀金戈铮鸣,隐隐嘶叫呐喊,可想而知的混乱不堪,如何能让他二人再单枪匹马地去趟浑水?
小乙耷拉了眉毛,悻悻地阖门而退。
想献殷勤而未遂,两率卫歇了骚动的心,认命地待在这处被遗忘的后山,倚在门上当两个无用的保镖,看夜空玩儿。
室中静好,油灯如豆,纤纤意外地很安静,没有叽里呱啦问东问西,只是眼神闪烁,左右旁顾,看起来有些不安。对于今夜发生的事情,她似懂非懂。
“纤纤?”苏蓁不着痕迹地,改了称呼,“纤纤”小名比那“公主”称呼,更有爱,更亲近。
“啊?”纤纤陡然抬眸,仿佛于幻梦中惊醒。
“纤纤,你……明白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吗?”苏蓁追着她的眼神,试着探问。
“明白!”纤纤想了想,肯定地点头,“就是小九哥哥带着人,跟叔叔打仗来了。”
“那你希望……谁能够打赢?叔叔,还是小九哥哥?”苏蓁再试着去触摸那憨美人儿的心。虽然,这样其实有些残忍。
纤纤偏头凝目,极为认真地思索,像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半响,才问到:“是不是……小九哥哥打赢了,才能带我去大梁城?”
“……嗯。”苏蓁一怔,旋即点头应她。
“那……我想去大梁城!”纤纤拊掌,大有一锤定音之势。仿佛,那边上正杀得热气腾腾的战场,是这两个柔弱女子手中的一盘棋局。两人在这僻静室中的闲言碎语,沉眸拂袖,便定了格局命数。
“……”苏蓁无言,心叹于纤纤的执着。那自小幽闭于深山的少女,一旦窥见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那种单纯而炽热的愿望,便如燎原之火,灼灼于心,甚至,飞蛾扑火,奋不顾身,连自小相伴的所有人与事,也可以舍弃。
可静默少息,未等苏蓁开口,纤纤又来问她:
“可是,如果叔叔输了的话,他和姆妈,会死吗?”终是人心肉长,有所不舍,左右为难。
“如果他们不想的话,应该不会。”苏蓁亦是认真想了想,慎重答她。
宣和一朝,一贯优待战俘,镇压民变反贼,也皆以安抚为主。且如今蜀地三十六路匪贼,还有三十五路未平,为了给其他各路一个宽容示范,也为了避免将他们逼上绝路,殊死抵抗,只要能够生擒凫王,应该不会立刻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