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长夜深重,苏蓁饿得要死不活的,蜷缩在怀思斋的角落里,一会儿昏昏沉沉,不知斯世何世,一会儿又睡意全无,感官入微,思绪飞扬。
她已经三日未食了,滴水未进。这怀思斋中,起居器物一应俱全,都保持在二十年前的原样,她居然给找到一面铜镜,照了照自己嘴唇干裂,眼神发绿,形容枯槁,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侧脖颈上,还有一条正在结痂的血痕,又狰狞又狼狈。
苏蓁没骨气地想着,保命要紧,等凫王再来问她时,她就说了吧,让他们直接到大梁城的家中去取那枚印章,蜀地至大梁城,这样一去一返,日夜兼程,至少也得月余,那就肯定能够坚持到元重九来救她。
一会儿又坚定了心志,不能说!后面的事情,还是未知。虽说她把一切计划想得□□无缝,但是,也只是想象而已,攻不攻得破龙泉山,擒不擒得住凫王,都还难说,万一有个闪失,失了密匙,导致宝物易主,孟氏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定会怪罪于她的!
反正,她也是赌,赌凫王总不至于真的要将她饿死在这怀思斋里。把她弄死了,他也什么都得不到!
她企盼着下点雨,飘点雪,有点雨雪,她就可以开窗,掬一捧而饮,缓解一下干渴,只要有水喝,不吃东西都行,就可以再坚持几日。可一个转念,又警醒过来,这几日,可千万别下雨雪,因为,雨雪湿滑,那陡峭的山崖就更不好攀爬了。
她一会儿骄傲地思索,笑凫王和水氏的愚蠢与拙劣。为何那般迫不及待,一见着她懵懵懂懂地摸出一枚印章,就露了狰狞面目,彻底撕破了脸皮,难道不会等着她亲自用真正的密匙开了宝藏,再来解决她吗?
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沉浸于一种深深的无能与挫败感中。或许,他们是觉得她太幼稚,太好欺,根本都不屑,也不耐与她周旋。难道,她真如元重九背后说她的,看起来就像是长了一颗猪脑子的人?可宣和帝还钦点她做太子侍讲,做太子太傅呢,难道天子也是狗眼睛?
神思明灭,说清晰,又迷离,忽近忽远,忽虚忽实,恍若隔世游魂,三界穿梭。
相传,死人的灵魂都会到生前去过的地方走走的,这处怀思斋,是蜀主生前的一处最爱,他会来这里走走吗?他看得见他的女儿在煎熬吗?
举目四顾,竟又看见门口,有个月白的身影杵在那儿,还提着一盏幽亮笼灯,像纤纤。
苏蓁嗤笑,自己真是饿得头晕眼花了。
可等那身影蹦跳着,挪动到她跟前来,她才犹如离魂还阳一般,揉揉眼睛,慢慢从褥子上坐起身来,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俏美人,仍觉难以置信,又还有种莫名的欣喜,竟脱口问到:
“你姆妈又去跟叔叔睡去了?”
“嗯!”纤纤点头,对苏蓁的料事如神,现一脸的崇拜。
“门口的人,又睡着了?”苏蓁又笑,却不怎么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喑哑近气声。
“嗯!”纤纤再点头,顿了顿,又说:“是我让他们睡的。”
就像一个小孩,在另一个比她聪明的小孩面前,不甘示弱,亦要显摆一下自己的本事。
“每次,姆妈要去叔叔那边,都给我点一炉香,放在床头,我就会睡得特别香。可是,如果我不想睡,想出来玩时,我就用被子捂着脸装睡,等姆妈走了,我再出来。刚才,我就把那个香炉裹在披风里带出来了,放在外头廊下,等了一会儿,他们就睡成了猪,然后,我就可以开门进来了。”纤纤比划着,讲她的熏人大计,面有得色。
“……”苏蓁被那傻公主的话,激得来了些精神,她甚至开始怀疑,纤纤是真傻,还是假装的?
可下一瞬,又让她泯了猜疑之心。那憨美人举目在室中四处张望一圈,很是失望地问她:“小九哥还没有回来吗?”
原来是心念着她的小九哥!
“还没。”苏蓁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答她。
“那他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听他讲故事。”纤纤跺足,不耐地撒娇。
苏蓁本想脱口答她“快了”,话到嘴边,却及时吞下。即便是在稚儿面前,也不可随口泄露,以免失了先机。遂改了应答:
“你想听什么故事,我也可以给你讲。”
“嗯……”纤纤偏头凝目,认真想了半响,才点头,“好吧,虽然,你讲的故事,一定没有小九哥讲的好,但是,在他没有回来之前,你讲的,也将就听啦。我想听大梁城的故事,你讲吧。”
一副勉为其难的语气,拿她这个次品凑合。
苏蓁却懒得与那稚童心性的人计较,也实在没得力气计较了,只顾得上奴颜媚骨,抱住纤纤公主的粗大腿,于幽暗绝路中寻一线生机:
“我讲来,也很好听的。可我现在喉咙干哑,说话都很困难,还很饿,没力气讲故事。你要不,先去给我找点吃的,还有可以喝的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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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极度渴求听故事的纤纤公主,当即给苏蓁找来食物和水,换来一夜精彩的天方奇谭。
之后,夜夜带着食物和水而来,换得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纤纤觉得,原来小九哥的师傅讲的故事,也很好听,只比小九哥哥讲的,差那么一丢丢。又长又曲折,听得她时而呜咽落泪,时而捧腹大笑,时而义愤填膺,时而紧张万分,但是,却十分过瘾,如同打开了一扇窗,看见了一个与桃花山寨不一样的大千世界。
不过,就是有些吊胃口,每次说到最精彩处,苏蓁就不讲了,说什么都不讲了,只要她回去睡觉,等第二天晚上再来。于是,纤纤公主就只能意犹未尽地回去,等到第二天晚上,带着食物和水,设法前来,才能听到她心心念念的后来。
而苏蓁对这个傻公主,也是越来越另眼相看。
起初,纤纤跟她说,是姆妈去跟叔叔睡了,她才溜出来的。可后来,夜夜如期而来,来去自如,苏蓁就觉得太不可思议,便挤着眼睛地问她,这几日,你姆妈都去跟叔叔睡吗?
“没有……”纤纤懵懂地摇头,旋即绽颜而笑,拍手讲出她的妙计,“但是我知道姆妈把熏香放在什么地方的,我直接取来点一炉,放在她的头边了。”
“……”苏蓁惊住。真是太聪明了,连这种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的办法,纤纤都会,那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苏蓁心头思索着,拉过她,开始循循善诱:
“明天晚上就是除夕了,往年除夕,你们都做些什么啊?”
“往年除夕啊,可好玩了,大家都要喝酒,要吃好多肉,还有鱼,要守岁,要点爆竹,放烟花……”纤纤扳着指头,如数家珍,“我最喜欢的,就是放烟花了,每年我们都要放,喏,就在这屋子外边的空地上,好多好多的烟花,把对面的山,都可以照亮,可好看了。”
千年习俗,不论是帝王豪家,还是山匪贼寇,心中都有些企盼,年关时节除夕夜,终是需要一种除旧迎新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