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多年旧屋,除了一股子潮湿霉味儿,什么味儿都没有,除了外间的呼啸山风,什么声儿都没有。
可是,于苏蓁而言,不一样,也许这就是血脉,这间屋子里,曾经有过的旖旎与温暖,隔着遥远时光,她似乎也能够触摸到。她甚至有些庆幸,那两个利欲熏心而背弃信义的人,将她关在了此地。
退一万步讲,若真是行到了末路,以此处为终点,也还不错。
只是,她终是觉得,连累了元重九。
她担心他。
凫王和水氏关了她在此,转头回去定会对付元重九。既然都知道她与苏家女儿的互换,甚至还来她家中找过密匙,那么,这些年来,她在大梁城中,姓甚名谁,入朝做的什么官,带的徒弟是谁,也定是打探清楚了的,也就不难猜出元重九的身份。再则,太子奉命剿匪平乱,一路招摇入蜀,龙泉山上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过转念一想,若真是给猜出了是当朝太子,到还好了,以凫王的谨慎,定会拿他作质,与朝廷谈判。虽说这样一来,太子声誉扫地,也谈不上立功了,但至少暂时无性命之忧。怕就怕元重九自己犯倔,往刀口上碰,碰得头破血流。
苏蓁遂觉煎熬。一边极力安慰自己,那么沉着机智的一个人,应该不至于犯浑,受制于人时,他应该懂得克制隐忍,继而见机行事。可又觉得,以那人天不怕地不怕的骄横脾气,突然发现找不着她了,又仗着自己身手好,能杀能打,会不会不计后果地瞎闹腾?
果然,事实证明,她这个作师傅的,对自己的徒弟,还是很了解的。
刚入夜,看守她的人打开房门,给她送来油灯,清水和馒头,紧跟着,元重九就被扔了进来。
真像扔麻袋一样,将他绑缚着双手,推至门口,用力往室中一扔,听着那高大身躯“咚”地一声,如重物砸地,砸得苏蓁心头发紧,再回头看门口,看守已经迅速关上房门,哐啷下锁,室中归为寂静。
苏蓁赶紧扑过去,察看那伏地之人。满脸的血迹,正咧着嘴抽气,却死撑着不哼出声来。
“他们打你了?”她一边抬手去摸他脸侧血迹,一边气鼓鼓地问他。说不出心里的滋味是何意,既恼山匪粗暴,又像是责怪元重九自己惹事。定是他不知深浅地叫嚣,才换来的挨打。对付不服帖的阶下囚,不都是先痛打一顿,再关起来吗?
“别紧张,那不是我的血。”那人竟伸舌舔了舔唇边血迹,答得轻松。又抬了抬被缚的双手,示意苏蓁给他解开粗绳。
“怎么回事?”苏蓁索性跪坐到他身旁,一边解绳,一边问。
“我跟那公主讲故事,讲得好好的,突然来了一拨人,要抓我回地牢,我就问你在哪里,却没有人回答我,我就只有动手了,这山上的小贼们,又没有人能打得过我,便拿了弓箭来围攻,不巧我又顺手抓了公主作质,他们也奈何不了我。……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啊,只是要他们将我和你关在一起而已。”
元重九从粗绳中挣脱出来,一边拧着酸疼的手臂,一边给她讲经过。稀松平常的语气,遮过了其中剑拔弩张的紧张,懒懒散散的笑容,掩去了将将出生入死的凶险。可那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的理由,却又傻不拉几,傻到家了!
苏蓁捧着那捆粗麻绳,直直地看着他,哭也不是,笑也不得,终是忍无可忍,将绳索一把重重砸他身上,冲他叫喊到:
“你是猪脑子啊?都擒住了公主作质,为什么不直接下山去?”
拿了重要人质,结果却只是求关押,说不定凫王那些人,今夜睡着了都要笑醒,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我没找着你,怎么能够一个人回去?”元重九也直了脖子,冲她嚷回来。
“你不设法先出去,又怎么救我出去?”苏蓁毫不示弱,一下子坐直身子,恨不得张牙舞爪,在他脑门心上给一个爆栗子,再就地给他上一堂课,讲讲什么叫做默契,叫做权宜,叫做抓住一切可乘之机!
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过了这个村,还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个店。
“……”元重九语塞了,勾起一边唇角,怔了半响,也像是被自己的傻给蒙住了。耳边一阵呼啸山风,撞屋而过,才听他幽幽嘟囔:
“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你今夜若是见不到我,会不会害怕,我见不着你,不知道你的状况,我也……害怕。”
孩子气的心思,有些傻,有些痴。
苏蓁心上猛地胀满,鼻间一阵酸楚,情不自禁,一头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儿郎的紧瘦腰身,埋头在他心怀处,使力地贴脸抵额在他衣襟上,恨不得撞进他心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