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可以!”苏蓁抢着说来,又弯腰把手中酥糖递了出去。
那小儿仍是犹豫,待仰头看见他父亲点头允了,才满脸堆笑,伸手接过。
“小儿无礼,见笑了。”晋王一边赔礼,一边招手,示意边上的侍者上前来,把小孩儿抱走。
“哪里,小孩子嘛,怎么都招人爱……”苏蓁拍拍手,讪笑,又寻些话来寒暄,“殿下怎么有兴致,在这桥边行走?”
听闻晋王殿下,手里揽了小半个朝堂,日理万机,很忙的。
“吾妻生前,最喜看这天汉桥明月,今夜闲暇,便带着霁儿来走一走。”晋王温缓地说来,一边转过身,去看眼前奔流河水,有些落寂与惆怅。
晋王元琛是个长情的人。少年夫妻,结发情深,晋王妃生下小王子后,产褥中染了病,逝去快两年了,晋王一直拒绝宫里的安排,不续弦。
“逝者如川……”苏蓁上前一步,看着那如琢侧脸,想安慰几句,却又觉得言语拙劣。
一个长情的男子,芝兰玉树一般,立在这夜色街头,月华水岸,眸中繁星明明灭灭,望着潺潺河水,怀念亡妻,那种遗世独立与黯然神色,有种莫名的动人。
苏蓁不觉微微偏臻首,微翕樱唇,看得有些入神,遂再一次地觉得,自己的嘴,真是笨。
“嗯……”晋王却应了一声,脸上浮了淡淡笑意。他居然听懂了她的那句安慰。
苏蓁亦就跟着笑,笑着调转话题,尽量让自己显得更有礼一些:
“上次多亏殿下帮忙,请到太医院首正给家母看病,还没有谢过殿下呢。”
“举手之劳,不用谢。”晋王转眸瞥了她一眼,又去看眼前流水。水中银波璀璨,瞬息不停地奔流不返,无言地应着那“逝者如斯夫”的道理。
“还是想着,该要如何感谢一番的。”苏蓁的笑颜,灿似银波,绵绵地执拗了一回。
怎么能不谢呢,欠了人家的人情,就得还。有些人的举手之劳,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雪中送炭。
“……”晋王转头看她,沉吟少息,突然说到,“听说你擅丹青,你若要谢,就给霁儿画张像吧。这月月底是他两岁生辰,宫里画师造的像,总是少了些稚儿□□。”
“……好啊!”苏蓁顿了顿,爽快应下,旋即又生出些客气与顾虑,“只是……怕到时候画出来,还是不合殿下的心意……”
晋王擅书法,对画的品鉴,也是眼光独到,颇有造诣。宫廷画师的匠气,他自是看不上,可她的三脚猫功夫,也未必能入他青眼。
“灵气的人,画也差不到哪里去。”晋王微笑,轻和一言,释她心怀。
这是在夸赞她吗?
苏蓁抿唇浅笑,低头旁顾,有些不好意思。
“公子,给娘子买枝花吧。”
旁边来了个卖花的小丫头,细声细气地,怯怯招徕。胸前挂个担子,那担子上,麦秆扎把,上面插满一些八月里的秋花。茉莉,桂花,茑萝,紫薇,木芙蓉,五色斑斓,琳琅满目。
晋王转过身,伸手在那担子上取了一束茉莉,又从袖中摸出一个银锞子,递与那买花的小丫头。
那小姑娘双手接过,喜不自禁,急忙叠声说些奉承话,来值得起那锭足以买下她的整个花担子还绰绰有余的银锞子:
“公子贵人好运,富贵齐天,娘子貌若天仙,福相好命,祝二位百年好合,儿孙满堂……”
苏蓁听得有些傻眼,晋王却若无其事地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小姑娘又连声称着谢,捧着银锞子走开。
“小丫头嘴油,见着银子就说的,别介意……”晋王一边释着尴尬,一边将手中茉莉朝她递来。
苏蓁微笑着,稳稳地大方接过。看似镇定,其实,心中还是有些小波浪的。
晋王退后一步,一边将她连人带花,略略赏看,一边轻声说来:“这茉莉花,最配你,洁白灵秀,暗香盈袖,可仙,可媚,既清,又妩。”
苏蓁心中一个浪头骤起,溅起朵朵心花。眼中的矜持,漾出潋滟波光,面上的浅笑,漩成芙蓉乍放。
“笑起来,更甚……”晋王亦就温和地笑着,轻叹了一句,又行礼告别,“夜里凉,霁儿年幼,不宜在外久玩,本王先告辞了。”
说着,又不着痕迹地抬头,朝桥上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去,示意旁边抱小孩儿玩耍的侍从跟上,便沿着河岸酒肆歌楼,走远了。
苏蓁立在原处,捧着那束茉莉香花,放在脸边轻嗅,半响沉浸,忘却了周遭。
她似乎还不怎么被男子夸赞过。盖因自小聪慧,在诗书学识上,胜过许多男儿,又是一副沉静老成的模样,男儿们多有敬她畏她,却不曾这般温言软语,风流雅致地出言夸她。
如今被一个万般皆好样样杰出的男子,这样含蓄又直白地夸赞,苏蓁的虚荣心,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膨胀。
胀得她一时找不着北,就站在原地,花枝在手,长袖微拂,旋着脚步,轻舞打转。
举头望,是一轮皎白月光,温柔倾泻;手边,是滔滔护城河,川流不息;转半个圈,是行人如织,肆楼林立,灯影重重;再转,便是那天汉拱桥,镌着海兽云牙,载着夜色繁华,横跨阔水,雄伟壮丽……
然后,再定睛一瞧,就猛地看见桥上站着那人。
玉冠束发,华丽锦袍,穿得比平日还要讲究些,长身直腰,站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就格外醒目。
还有个格外醒目的原因,那人通身散发着怒气,无形气势,把周围的行人都逼退三尺,绕着走。
可不是怒气吗?月光灯影,水波摇曳中,苏蓁仔细瞧看,就发现,太子殿下脸都气绿了。
脸都气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