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蓁摇曳着手中花枝,款款上桥。
朵朵莲步,走得轻快,一路行至那位怒气冲天的太子殿下跟前,带了些许不满语气,淡淡质问他:
“你让鹿鸣把我拖出来,我来等了半天,你又去哪里了?”
说罢,低头嗅一口茉莉香。
她知道他在生气,也大概知道他为何生气,可是,却觉得,这气生得莫名其妙。她与晋王偶遇,站在路边说两句话,就碍着他的眼了么?
故而,装着视而不见。
反正,她此刻心情好,不与他计较。
“……”太子盯着她手中的花束,绷着脸色,不答。河中波光倒映下,那沉气怒色,竟有由绿转青之势。
郎君挺立如松,气宇轩昂,却又一脸黑气,宛若被触犯了的天神,旁边过往的行人,一边躲,一边觑。
先前那个卖花的小姑娘也上桥了,贴在对面白玉栏杆上,步履踟躇,举头张望。似在犹豫,要不要劝这位年轻公子买枝花。
看着锦衣玉冠,应该是个出手阔气的贵公子,可那脸色,实在是……生人勿近。
太子突然扬手,招呼她走近些。
卖花小姑娘一惊,以为是她看错了,兀自立在栏杆边上,犹豫不决。
“卖花的小丫头,过来!”太子扭头,冲她扬声呵了一句。
小姑娘赶紧托着花担子,碎步小跑上前去,心里又惊又喜,又怕又吓,说话都有些哆嗦:
“公子买……买花吗?有茉……茉莉,桂花,茑萝,紫薇,木……芙蓉,公子想……想要哪一种?”
“全部要了。”太子摸出一锭银来,朝那惊魂未定的小丫头面前一伸。
“……”卖花姑娘就惊得,声儿都出不来了。
不过,毕竟是走街串巷惯了的,成日在街面上察言观色讨生活。少息回神,立即就机灵起来,赶紧先接了银两,放兜里揣好,然后把麦秆扎把上的花束,一把把地取下来,合在臂弯里,拢成一大捧,朝着元重九递过来。
公子说全部买,她全部卖就是。管他五颜六色,合在一起,卖相如何;也管他七零八碎,抱在手里,有何不便。
太子不接,示意她递给苏蓁。
卖花姑娘就转而朝苏蓁怀里递,急急地塞过来,急急地松了手,就像生怕主顾反悔不要了似的。
苏蓁无奈,只得张开手臂,全盘捧住。
可那抱不下的长枝短条,大小花朵,仍是旁落了一地。
小姑娘就一边蹲身拾花,继续往苏蓁怀里堆,一边在口中念叨:
“公子贵人好运,富贵齐天,娘子貌若天仙,福相好命,祝二位百年……”
说到“百年”,还没有“好合”,突然卡住了。
贫家女孩,不读诗书不识字,这几句讨好金主的吉言,怕是好不容易才憋出来的。换了主顾,也一字不换,只要见钱,就说吉言。
此刻把那几句金科玉律背了一大半,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仙子貌的女郎,就是刚才在桥下水岸边,跟另一位公子站在一起的人。她刚才不也祝人家夫妻和满了?这才转眼功夫,又祝她跟另一个男子百年好合,那岂不是乱套了?
“继续说啊?”太子的声音,却从身侧传过来,带着浓浓的幽深寒气。
小姑娘只觉得,浑身打激灵,却终是硬着头皮说来:
“我……我刚才已经祝过一位公子跟这位娘子,百……百年好合,儿孙满堂了。”
毕竟是豆蔻年纪的小丫头,心思实诚。不会欺人,不够圆滑。
“……”太子未语,却是神色一沉,目光一凝,如岩下之电,朝她射来。
本就是个一脸不悦的黑面天神,就跟眼前尽是魑魅魍魉似的,此刻,再蹙眉凝目一作势,便如那黑云压城,山雨欲来,一触即发。
小姑娘偷偷转眼一瞥,就已经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别为难她……”苏蓁出声相劝,又赶紧递眼色给那小姑娘,“去吧。”
待得买花姑娘抹着泪,避瘟神一般,踉跄跑远了,苏蓁这才回头,训了太子一句:
“你吃了炮仗吗?”
“就是!”元重九眉尾一扬,重重抵她。
见她臂弯里满捧着一大堆花儿,手里却还攥着晋王给她的那束茉莉不放,太子殿下终于出离愤怒了,上前一步,一把将那束茉莉从她手里扯下来,抬手一扬,花束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掉入桥下滔滔河水之中。
“你……”苏蓁看得瞪眼,一声轻呵呼出,却又立马打住。
忍住不与他置气。那莫名其妙犯小孩儿脾气的人,她犯不着跟他横眉竖眼顶牛。
遂抱着满怀鲜花,紧了紧手臂,平了平心,静了静气,再瞧着他那般气哄哄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好玩,心里痒痒地,生出一种想去哄他的冲动。
那种感觉,说不出的柔软,大约有种无尽的迁就与包容之意。
见着他手里还捏着个彩塑泥人之类的东西,便以此作个话题,好脾气地问他:
“你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看看……”
太子却反将那事物往袖中一藏,不给她看,转而突兀地问她:
“你喜欢我二皇兄?”
“……”苏蓁被问得好尴尬,略略想了想,才笑着答他:
“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好吧。毕竟,像他那般样样都顶尖的人才,在整个大兴朝,打着灯笼找,也找不出几个来。”
她说的,是实话。她压根没有想过,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只是本能地觉得,元琛那样的人,完美得几乎挑不出毛病,也听不到朝野上下有说他坏话的,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真是难得。加之,这样的人,本是与她隔着遥远距离,却突然毫不掩饰对她的好感,就更是好上加好,受宠若惊,心中着实萌动荡漾了一番。
不过,此刻倒是冷静了些。晋王风流儒雅,随手赠花,随口称赞,都是应景罢了,当不得真的。
太子却听得满脸黑气重聚,曲掌成拳,紧握在袖中。
觉得好,不就是喜欢吗?甚至,比喜欢还要糟糕!样样都顶尖?几近崇拜,仰慕了!
元重九实在是看不下去那张嫣然娇颜了,满脸都写着春心荡漾几个大字。干脆转过身去,面对桥下银波奔涌,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与恐慌在翻搅,说话也就带着浓浓的酸气与挖苦:
“觉得他好吗?晋王妃的位置空缺着的,皇祖母在给二哥挑新王妃呢,你若是想与他百年好合,儿孙满堂,就可得赶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