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低头看着脚边忙碌的蚂蚁,再抬头时目光坚定了许多:“章老师,我想知道事情的全过程。”
章遇山扯了扯嘴角,一边往胡同外面走一边避开她的问题:“小越吃早餐没有?外面有家锅贴味道还行……”
“纯白为什么不能上映?”
“对了,吃完了就早点回去,你现在好歹算个名人,等会儿人多了被认出来很麻烦。”
越清溪并没有转移注意力,仍坚定地追问:“真的没办法再救这部电影了吗?”
章遇山没说话,沉默地走在前方,她倔强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两人一起在那个锅贴摊上坐定,他才看着越清溪,长长地叹口气。
“其实能救。”
章遇山话音刚落下,越清溪的脸上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想要得知答案的渴望。
于是章遇山就笑了笑:“再把演员们叫回来,重新拍一遍结局就行。”
她英气的眉皱起,渐渐猜测到了那个可能性:“重新拍结局?”
“是啊,上面说我们这部电影不够和谐不够正能量,白真在结局的时候也不该杀掉那个人渣,该弄个美满的大团圆结局,女主角原谅了家暴她的父母,原谅了校园欺凌过她的同学,那个性侵她的人渣幡然悔悟去自首了,她也考上了好大学,最后画面定格在她的谢师宴上,家人和美,同学相亲。”
章遇山仰头灌下早餐铺里的荞麦茶,分明不是酒,但是脸却比喝了酒还红,就连眼睛也泛起了红。
“越清溪,你觉得改成这样行不行,你能不能再去补拍结局这几场戏?这样这部电影就能过审了,我们的心血也算没有白费。”
坐在小摊矮桌上的年轻女孩抿着唇盯着他,那双眼的眼神过于纯粹和锐利,竟然他有些心虚不敢直视。
越清溪声音依旧镇静,只是又冷了几分下来。
“章导演。”
她之前一直叫他章老师的,现在就换成章导演了,章遇山不觉好笑,才意识到这姑娘好像真的发脾气了。
“如果你真的打算让我去补拍镜头,因为当初合约包含了后续可能会补拍的这条,所以我迫于合同无法拒绝,会全程配合剧组。”
“但是从以后我们恐怕再也无法合作了。”越清溪咬了咬牙,眼神锋利又冷,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章遇山挠了挠自己所剩不多的头发,愁了不知道多少天的他这会儿竟然笑了,看着越清溪慢吞吞道:“怎么?你觉得改得不好?”
“不是改得不好,是改得垃圾。”越清溪扬着头面无表情给出评价,毫不留情。
章遇山蘸着醋吃了个锅贴,瞧了她一眼,随口问:“哦?哪儿不好了?”
“改成这种结局的《纯白》,不是由一部优秀的作品变成普通的作品,而是由一部优秀的作品变成了糟糕的作品。它想要让人看见的就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孩子受到的侵害,让所有人正视这些真实而残酷的问题。而不是在撕开这些伤口后装模作样地往上面妆点鲜花遮盖它的丑陋,粉饰太平!”
越清溪声音短促,这段话说得快而急,目光灼灼几乎将章遇山点燃,从开始到现在,她莹白的脖颈始终高昂,背脊也挺得笔直,像一株顶着风雪不屈的雪松。
如果是别的电影为了过审而补拍重拍,越清溪都觉得没问题。
但是明明就是改编自真实经历的故事,用白真遭到的悲惨对待做噱头吸引观众,最后做错事的人只是道歉就能得到原谅,还能成为“朋友”,这种结局……太残忍了。
章遇山的眼睛已经浑浊许多了,这时候却又逐渐变得锐利。
他将最后一个锅贴尽数浸在醋里,吸饱了酸汁,然后一口吞下。
“嗯,你说得对,所以我其实没打算让你来补拍那什么狗屁结局。非但不补拍,我还打算把当初为了过审剪掉的镜头全部加回来,那几段你演得挺不错,剪掉了实在太可惜。”
越清溪愣了愣,就见章遇山扯着嘴笑了笑,对着她举起荞麦茶的杯子,“你该庆幸坐在你面前听你发脾气的是我章遇山,要换成其他导演,你要泼上脏水封杀信不信?”
“信。”
越清溪坦然地点点头,也说了真心话——
“正因为是章老师,我才发了脾气。”
要是换成其他导演,她只会微笑着配合补拍完镜头,然后再也不往来而已。
别看她刚才脾气冲,其实她又不是傻子。
章遇山听了越清溪的话以后非但没有不满,反而笑了笑,一口灌完那杯冷茶。
“越清溪,跟你公司说一下把行程挪出来,我们十月去日本,带着《纯白》参加东京国际电影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