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是要付出代价的。
顾一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从小是多小?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总是读不懂那女人看他的眼神。
当他还是孩童时期,那个女人常常沉默地看着他,眼神是复杂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当然,可能有时也会用她那温暖纤细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只是,可能……
那些记忆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他早已记不清,记忆中只留下了那双凝视的眼睛,冷静没有温度。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眼尾平滑略微上翘,眯起眼时眼角更显细长,和他自己每次照镜子时所见的一样,神情冷漠,无论眼型眼神,都如同复制粘贴。
那男人也不止一次的对着他的眼睛发愣,每当这时,对他,总会和颜悦色些。
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而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那个男人小半辈子都在追随着那个女人。
自私且热烈,狂恋而愚蠢,最后,都付出了代价。
但他们都说,这只是太爱了。
他们总是这样说,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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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一常年身穿长袖,或搭着外套,很少会露出手臂。
尤其左手小臂。
但总有例外的时候,这时,总会有人细心的发现,然后好奇的开口问他。
“顾一,你这疤这么来的?”
“这?小时候调皮摔来的。”这时他的语气总是很平淡。
“哈,想不到你小时候也调皮捣蛋呀。”
“大家都一样。”
左手小臂有一道久伤疤,疤痕几乎横跨半个臂膀,弯曲如同临死挣扎的虫,细小淡化了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顺着时间,这疤已经很淡很淡了,但或许是一眼看去还是瘆人,见到的人都会问一句,他依旧照常回答,他已经学会如何快速且正常的结束对话。
那道疤,到底,怎么来的,顾一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除了,那个男人,不过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不在了么。
的确是磕到了玻璃,玻璃渣堆里。
那两人总是在争吵,好像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
那天,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没有风。
“砰—”
玻璃落地的声音刺耳,将偷偷跑去阁楼上玩耍而不小心在地上睡着的他吵醒了。
那年,他五岁不到,最喜欢的玩具,还是那台黄色挖土机模型。
无休止的争吵声,习以为常,他继续在阁楼上玩着玩具,光线明亮下的小挖土机,崭新且精致无比。
楼下传来的女声越来越尖锐,他似乎突然有了感应,停止了独自欢快的游戏,下了楼。
果然,那女人又开始收拾了行李,而那男人呢?
站在一旁,面色冷峻看着那女人。
小心翼翼的下楼,停在了楼梯口,或许是他的行动太过仔细,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接下来的剧情,小小的他也能猜到,无非就是女人夺门而出,男人在女人走后开始清除屋内的物品。
而他,被遗忘,如果幸运,或许可以从冰箱里找点吃的,找不到也没关系,他房间里的床柜里还有好多,那些都是平时偷偷存好的。
没什么事,他是不会轻易走出自己的房间,因为他还不能确定那男人见了他是什么反应,有时无视,有时会揪着他打一顿。或者,看着他的眼睛发愣,这时那男人对他总是好的。
挨打,一开始他还是会哭出声来,眼泪鼻涕一并往下流,但有时那男人见了会打得更狠,而有时见了他的泪也会立马停下,抱着他,然后又是看着他的眼睛发愣。
但,这男人太猜了。
后来再挨打时,他就不哭了,倔着性子就是不哭,反正打完他,那男人就会快点对他好,注意到他。
但,这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选择躲回自己的房间。
在那女人放狠话然后出门前,小小的他行动了,下了楼梯,走过大半的客厅,他小心绕过那些家具的残骸,走到那堆玻璃渣跟前,站住。
那两人还是没发现他。
咬咬牙,往那堆玻璃渣扑了过去。
一滴一滴汇成一线,鲜血,蔓延很快,那两人终于被他发出的声响注意。
果然,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是他短暂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不用听那女人争吵时的竭力斯底,也不必去猜那男人的心思。
他可以没有任何烦恼地摆弄着自己的那只挖土机,那女人对他,也是从未有的温柔。她对他说,等他手拆线了,就带着他去哪玩或者去哪吃。
带有期许的,那些针线缝合也不过如此。
多快乐。
直到,有天,女人不在,那男人提着一盒崭新的礼盒到他病床前。礼盒放在了柜上,透过包装,他可以看见,这是也一台挖掘机模型,比他手中这台更大更精致。
但,他还是喜欢手里这只。
埋头继续着自己的游戏,没在去看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