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伦亲自打起帘子,宗煦进去,见冰轮端坐炕上批阅折子,因室内暖和,只穿着家常银蓝色织锦夹袍,看上去精神甚好。
他心里七上八下,勉强带了一丝笑容,上前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冰轮“嗯”了一声,道:“皇帝来了,坐罢。”手中笔微微顿了一顿,却没有停下。
有内监端上热腾腾的奶茶,以及几银碟糖食糕点,放在皇帝面前,宗煦正襟危坐,两手置于膝上,过了半晌,方开口道:“母后,柴太傅上折子请辞外卫统领一职,母后会否挽留?”
冰轮道:“人各有志,他既已无心官场,又何必强留?”
“可是柴太傅是深得父皇信任的旧臣,又是朕的太傅,怎能就这么让他走了?”宗煦闻言心里大急,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道:“何况他掌管京城防卫这么多年,一直尽忠尽职,从来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要隐退的意思,今儿忽然如此,是否为人所逼?”
冰轮合上手中折子,道:“唔,依皇帝说,柴彪是被何人所逼呢?”
她神色平和,一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看着宗煦,宗煦没来由的心里一抖,忙低了头,支支吾吾的道:“儿臣。。。。。。儿臣不过是胡乱说说罢了。”
冰轮道:“他是你的太傅,你舍不得他,便亲自下诏挽留罢,可这样说话,也未免太孩子气了。”
宗煦一张脸憋得通红,道:“是,儿臣知错了。”捧了茶在手里,又坐了一会,起身道:“天色已不早,儿臣该回去了,明儿再来向母后请安,还请母后珍重凤体,早些安歇。”
冰轮也不挽留,只道:“高贤,送皇帝出去,顺便叮嘱跟他来的那些人,外面天黑路滑,路上小心点儿。”
高贤一面答应着,一面送了宗煦出去,宗煦心中灰心沮丧到了极处,魏伦殿外候着,见他神情呆滞,忙上前搀了他手,一步步下了台阶,走到那顶明黄色的暖轿前,宗煦哆嗦着嘴唇,发出低不可闻的声音:“小魏子,母后这样,朕。。。。。。朕是不是真的要完了?”
回过头去,望着身后灯火通明的宫殿,魏伦在旁边劝道:“皇上,这里风大,您赶快回轿子里去罢。”
高贤在丹墀下伫立片刻,复又回到暖阁,向冰轮回了话,仍侍立一旁。冰轮也没说什么,将剩下的几本折子批阅完毕,喝了几口热茶,向后倚着那明黄缎暗花引枕,缓缓闭上了眼睛。
往常若见她这样,高贤偶尔便会命人去请了莲真过来。但他是极精明的人,从朝中这几个月来的种种变故异动,结合近段冰轮与霍凛的相处,以及对皇帝的态度,已知小皇帝非但大位不保,极可能凶多吉少,猜测冰轮近段不见莲真,甚至有种躲避的感觉,只怕就是为此,此时哪还敢再自作主张?
可是叫他奇怪的是,莲真最近也没有踏进崇德宫一步,莫非。。。。。。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了?不可能啊,自己奉了太后旨意,严密封锁一切消息,后宫不可能听到丝毫风声的。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内却隐隐为她们的关系担心。半天,见冰轮没有动静,似是要睡的光景,便轻声道:“主子,奴才叫她们进来伺候您歇息罢?”
冰轮道:“我还不困,只是养养神罢了。”
高贤想了想,又道:“主子今儿一天进膳都不香,这会子可觉着饿了?要不奴才叫他们传膳罢?”
“被你一说,倒真觉有些饿了,只不必大费周章了,传些紫米粥来,佐以几色酱菜,也就罢了。”
高贤大喜,连忙吩咐下去,又陪笑道:“今儿西苑来人说,那边温室培育的第一批蔬果将要成熟,过几天主子便可尝新了。”
“嗯。”冰轮道:“到时候多送些去撷芳宫。”
高贤忙道:“是。”
虽然皇帝下诏极力挽留,但柴彪眼见燕朝大势已去,既感无回天之力,又不愿依附霍凛,再次上表,以回家奉养老母为由,坚决请求辞官,宗煦无法,只得随他去了,没过几天,霍凛手下的副将铁乙便接任外卫统领一职。
莲真本就对朝政没有兴趣,以前偶尔关心一下,也只是因着担心冰轮,如今满以为天下太平,问都懒得问一下,每日呆在自己宫里,对前朝发生的事情,可谓一概不闻,一概不知。不过沈闻樱、沁竹以及一些朝廷诰命,仍是经常在后宫走动,时间久了,她还是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这日歇了午觉醒来,胸口闷闷的,只觉不舒服,为免众人大惊小怪,她也不声张,穿上衣裳,款款走到妆台前坐下,横波手执玳瑁梳子,替她细细梳着一头青丝。
莲真道:“横波,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来我这的人,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横波不明所以,笑道:“主子这话,奴婢听着可是有些困惑。”
莲真蹙眉道:“其他人都罢了,闻樱这几次来这里,都似拘谨得很,叫我怪难受的,还有沁竹神色也不同往日,言语总是小心翼翼的,可不知什么缘故。”
“主子这可是多想了。”横波笑道:“皇家自有规矩,那是丁点儿都错不得的,主子跟她们关系再亲近,终归尊卑有别。”
莲真道:“不是这个,唉,我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