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
这是简梨踏进屋子后的第一个感受。
徐琢玉没有钱交冬季的采暖费,屋子里没有暖气和其他任何取暖设施。此刻屋外大雪纷飞,房内房外竟差不多一个温度。
简梨在门口脱下雪地靴,换上了一双旧拖鞋,趿拉着往屋里走。
屋内一片昏暗,她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绕过客厅的桌子,在最里侧的小卧室里发现了蜷缩在床上的少年。
少年唇色苍白,脸颊浮现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颀长的身躯因为发冷缩成一团,劲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手臂上的外套,睡得很不安稳。
简梨俯下身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很烫。
她起身在整个屋子里翻了个遍,结果只找到了一床夏季盖的被子,看样子还是徐琢玉常盖的。
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啊。简梨眼眶发酸,把被子抖开盖在少年的身上,又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下来压在了被子上。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少年紧缩的眉头和缓了些,呼吸也渐渐平稳了下来。
简梨又四下转了转,果然,意料之中地一粒感冒药也没有找到。她叹了口气,打开手机,叫了一份送药跑腿服务。
厨房的柜子里还有一袋只剩了个底的大米,她全倒了出来,淘洗干净,准备给徐琢玉煮点粥喝。
跑腿小哥敲门的时候,粥刚好。简梨穿着毛衣跑出门取了药,回来盛了一碗热粥,又倒了一杯温水,一并都端到床头,然后轻轻叫醒昏睡的少年。
灯光昏暗,一室饭香。徐琢玉迷迷糊糊睁眼,望见侧坐在床边的少女,一时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但他下意识地遵从了大脑的第一反应,一把拽住女孩的手,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
少年身形瘦削,手臂却极其有力,他用力抱住面前的少女,如同溺水者抱住海上最后一根浮木。
简梨愣了一下,继而伸出手拥紧了他的背。
她知道徐琢玉有多喜欢在那个幼儿园工作、知道他有多喜欢当那群孩子们的“小徐老师”,哪怕高三的时间那么紧张,他还是坚持每周往返两个小时的路程去看护那群小朋友。
他记得每一个小孩的名字,每到年节会自掏腰包给他们买糖果吃,偶尔提起园里的小豆丁时眼睛会发亮,好像一下子看到了光一样。
可是现在,这光被强横地掐灭了。
“简梨,你会一直在吗?”少年声音嘶哑,呼吸间带出的灼热气息喷在女孩的颈窝里,带起一阵又一阵颤栗。
“我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简梨面色一红,手上却将他又抱紧了些,声音温柔又坚定。
徐琢玉没再说话,只是执拗地将她又往自己的胸口按了按。
白粥从床头飘来熟米的香气,简梨如梦初醒,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背,温声说道:“先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得把药吃了。”
“简梨,让我再抱一会儿,求你了。”也许是终于挨不住人间的苦痛了,徐琢玉的声音有些颤抖,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好像一下子把所有的脆弱、不安和无助都暴露在她的面前了。
简梨一颗心因为少年卑微的语气涩得发疼,她不由得想到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亲眼见证的徐琢玉经历的种种。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迫接下父母留下的烂摊子,在同龄人尽情享受做孩子的快乐的时候,他已经早早地开始背负生活的枷锁。
他忍让、谦卑,但却时时刻刻离不开舆论的泥潭,被千夫所指,被当作怪物一样远离。原本应为他的人生做出指导的亲人和师友,反而成了他痛苦的来源……
这世间竟无一人将他往生路上推。
他踽踽独行于人间,与每一双拽他入深渊的鬼手负隅抵抗。
在原世界变成那样冷血无情的模样,是因为累了吗?是因为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所以自暴自弃、任由自己滑落深渊?
简梨吸了吸鼻子,心里有一腔为徐琢玉抱不平的怒火,却不知该向谁发泄。
片刻后,她轻叹了一口气,将那些无法追溯的过往吐出胸口。
没事,现在她来了。
……
幸好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