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的是贪贪。”
“我喜欢的是贪贪姑娘。”
秦鹿与谢尽欢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松了口气,只是方才那一眼对视分外诡异,叫梁妄对他们这种默契地撇开关系嗤之以鼻,然后手指松开,两张黄符轻飘飘地落在了谢尽欢的脚面,谢尽欢还得蹲着弯腰去拿。
谢尽欢虽解释了他并不是为了秦鹿而保持住自己的容貌,但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几百年的贪贪就更有些可笑了,他是人,贪贪是鬼,这两人本就不会在一起,即便是有朝一日谢尽欢死了,梁妄把他的魂魄也炼成了某样东西可以随身携带,他也不能与贪贪同住一个戒指里。
一腔倾慕,皆是泡影,这是必定的结局。
谢尽欢将长青符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袖中,这便出门去了。
秦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唏嘘,一个普通人能活到他这把年纪已经算是长寿了,可能吃多了丹药,长期调理自己身体的道士寿命会更长,但再长,也就是一百二、三左右,再高,也不会高到哪儿去。
贪贪是五鬼之一,被传为祸国妖姬,误了万人之国,一生因为容貌坎坷不断,颠沛流离,死后才会被上一任道仙将魂魄炼成了戒指,从此以后不再有转世轮回,唯有解了她的心结,她才能彻底得道,超脱此间痛苦。
李玲珑曾说过,贪贪的心结永远都解不了的。
因为她的心结是,这世上是否有人不观其容貌,先观其内心,然而饶是李玲珑这种眼高于顶,瞧不起贪贪身份的鬼,贪贪都觉得他是因为得不到她而厌弃她,说到底,是她自己将自己锁在了结中,她自己不愿意顿悟罢了。
谢尽欢不会是感化贪贪的那个人,因为他同贪贪一样,他也觉得他的容貌,大于贪贪看他的内心。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燕京街市上的热闹不比白日,因为天气不好,晚间太冷,所以很多摊贩都早早收了摊位回家去了,只有一些路边上放着的空架子透着白日里还未淡去的喧嚣。
打更的刚过去,高声道:“亥时将过,子时临到,天寒忌贪暖,炭火远床头,”
梁妄房内的灯才吹灭,秦鹿抱臂靠在他的门前等了会儿,她换了身轻巧些的衣服,一身黑,于夜里几乎显不出颜色。
杏眼微微眯起,因为有点儿瞌睡,所以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就在哈欠收起时,十几步外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动作很轻,似乎生怕被人发现。
她带了个提灯出门,不过灯未点亮,身上披着的是周家给的黑色披风,整个人弓着腰背,慢吞吞地下楼,就连堂内守夜的客栈伙计都没发现她的动静。
客栈大门紧闭,不过旁边还有一个小门是一片片木板拼上的,上下有凹槽衔接,从里解了栓锁就能打开,无需钥匙,那扇门,是为了方便客栈内的人夜里出入的。
开门的人身量不高,还很瘦,只要卸下一块木板便能出门,那木板被她小心翼翼地靠在了旁边,然后猫着腰钻了出去。
秦鹿等人离开了,这才提步跟上。
晚间用饭时,梁妄让她多个心眼,因为顾定晴白日与客栈要了盏提灯与火折子,似乎夜里要出门,果然,被梁妄给猜中了。
快到子时,街上连行人都没有了,加上风寒,白日巷子里能瞧见的几个乞丐都找到了遮风避雪的地方。
顾定晴将披风紧紧地裹着,一路绕过小巷,抄近路朝燕京城中的某个方向走去。
燕京有一口湖,这个时节湖面早就已经结冰了,湖边还堆了厚厚的雪,湖中心结的冰不厚,不□□全,但沿着湖边却是能走人的。
今晚圆月,因为白天出了太阳,晚上也无云,一轮明月挂枯梢,月光倒映在湖面与雪上,晶莹发亮,这一片宛若白昼。
顾定晴最后一段是跑过来的,她双手捂在口前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冰凉的手心,十指动起来了之后才从怀中取出了金杯盏,托在手心认真地看了一眼。
顾定晴眉眼明亮,对着金杯盏轻轻喊了声:“周熠。”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女才有的娇羞甜蜜,等喊了两声之后,便有一缕青烟于杯中飘出,月下渐渐化成了个人形。
顾定晴往后退了两步,将金杯盏收回了怀中,她双手背在身后,抿着嘴,一副乖巧的模样看向对方。
周熠死时二十六岁,正是青年有为,他眉目很柔,目光却很坚韧,浓眉大眼,居然长得非常周正,与一般鬼给人的骨瘦如柴或面白如纸、又或者满目阴郁皆不相同。
他一身紫衫,墨发梳得整洁,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坠饰,天生上扬的嘴角叫他看见任何人都像是带着浅笑一般。
二十步外,枯树后,秦鹿露出了半个脑袋,微微眯起双眼看向周家的祖宗,大约明白了过来谢尽欢说的,周家祖宗非常安分,且毫无戾气是何意思了。
这人看着,便不像是个能干坏事的,倒像是扫地恐伤蝼蚁命,为家为国赴身躯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