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鸿望着那两道背影,没什么胃口,道:“你去吧,不必管我。”
张全这人是个实心的,凡事说一就绝不会做二,让往东走,他连东南方向都不会多看一眼。
倒是顾铎吃饭时没见到虞知鸿,不知怎么想的,一心竟认定和自己或许有关,怕是刚刚考校太不像话,噎得贤王殿下连饭都吃不下去,并宣称对此负责,打了饭菜送去。
虞知鸿正在看账册,头不抬眼不睁地说了一句“放着吧”,连来的是谁都没看。
正午的阳光太足,他像个不乐意见光的鬼魂,拉着大半的窗帘,坐在幽暗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见书上蝇头小字。
顾铎无端想起王誉说虞知鸿瘦了。许是光影的缘故,他甚至联想到了早上那位老人,好像虞知鸿也是一般虚弱,能被风吹走似的。
在这一走神间,顾铎差点把白菜蛋花汤给扣了。幸好虞知鸿感觉到不对,抬头一看,恰好接住。
顾铎讪讪道:“……手滑。”
虞知鸿差点被这汤淋了一头,竟也不恼,只放在一边:“无妨。”
顾铎这几天和将士们一起吃饭,得出了“人多吃饭香”的心得,因为刚才那点奇怪的感觉,他也分外不想把虞知鸿自己留在这,便坐下来问:“你怎么不去吃饭?”
虞知鸿道:“看账册。”
顾铎拿来一本,随手翻了翻,深觉看这玩意没劲,不如虞知鸿赏心悦目,更没有自己秀色可餐,于是自作主张地通通收了起来:“那也不能不吃饭,账册也不会长腿跑了。”
虞知鸿说:“也没有胃口。”
这倒是个实在的理由。
顾铎把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脑袋,认真出起主意:“我也不大容易饿,但累了就想吃东西。你要不别坐车了,和大家一块骑马?”
虞知鸿道:“好。”
顾铎道:“要是再吃不下,那就多走路。晚上我带你去钻小树林啊?”
虞知鸿:……
“钻小树林”这词是顾铎刚刚学的,他显然还不知其意,照着字面意思拿来乱用,还用得口不对心。
——别的话说出口,他多半盼人家答应,但这一句不然。和虞知鸿在一起,远不如找别人玩来得自在,可他一想起虞知鸿自己坐在阴影里的样子,心里就像被小花拍了一巴掌似的不对。
顾铎自己都闹不明白,他想不想让虞知鸿答应。
这悬念没悬太久,虞知鸿咽下嘴里的饭菜,便回答:“不必,你想出去,可以去找张全他们。”
顾铎松开一口气,却又松得不彻底,心里头还丝丝缕缕吊着点什么,隐隐约约地别扭着:“不了,让你知道我和他们出去玩,要是我干了点什么,你岂不是一抓一个准?我今天就老老实实睡觉去。”
虞知鸿说:“也好。”
虞知鸿没吃完,顾铎就在他旁边尽职尽责地陪着,只需虞知鸿偶尔搭腔,他就能从刚刚张全吃了三大碗,到王誉早上拿他打赌还赌输了,统统说个遍。
虞知鸿几次想撂下筷子,但好像身体不听指挥一样,硬是吃到几只小碗都见了底。
顾铎诚挚地夸道:“王誉说你吃得少,和小花差不多,让我少盛点。幸好没听他的。”
虞知鸿擦拭干净嘴边,问他:“你想……小花了么?”
这话本来是“想家了么”,可顾铎从没说过贤王府是自己家,这么问不合适。
顾铎开始收拾碗筷:“不太想,白天看不着它,晚上还能梦见。它在王府肯定混得不错,又没人让他看书。”
虞知鸿说:“既然梦见,还是想的。你可以给它写信。”
顾铎手上动作停下,一言难尽地看着虞知鸿,确认:“给小花?”
虞知鸿说:“嗯,能寄回去。”
军中未见得每个人都有家,但必然人人有故乡。每到佳节时,那些故乡已无亲眷、又思乡情切的人就会给某处的老树或者巨石写信,聊以寄托一些心绪。
后来,也有人将不便告诉家人的苦处写出来,寄给某块青石板之类的。
这样的信大多不会真正寄出——反正无论树、石头还是别的什么,肯定都不会回信,就是个念想,谁都心知肚明。
顾铎不知道这些,就差把“这人是不是傻了”写在脸上,欲言又止片刻,放下碗,双手摁住了虞知鸿的肩,严肃道:“别动。”
而后,他整个人都贴了过去,用脑门碰上虞知鸿的额头,轻轻蹭了蹭。
虞知鸿立时浑身僵硬起来,只听到顾铎嘀嘀咕咕:“这也没发烧啊。行吧,没病就行。”
虞知鸿:“……”
虞知鸿的脸上硬是蹭出来血色了,顾铎一松开,他就不自在偏过头去。连顾铎拿着东西下车,都只潦草地“嗯”了声,没看人。
顾铎自己当过“剑”,分外能“领会别人的古怪言语”,转眼就抛到脑后去。他陪完饭,算是功成身退,边走边哼着不知道哪听来的小调,去厨间归还碗碟。
将士们已经吃完了午饭,厨间没什么人。他肆无忌惮地抻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准备找个地方小憩。
刚到阴凉处躺好,顾铎像是信手一抓似的,拦住了一枚破空袭来的小石子。
他往石子来处看,正好看到了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