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老爷是玉合镇出名的大善人?,因此百日宴这日,苗宅来了许多宾客,阖府上下?欢天?喜地?,酒席摆满了一院子,门外还有小厮派发喜糖,吸引了一堆小孩子叽叽喳喳。
天?擦黑,悬丝戏班果然来了,在门口搭台铺景,调弦试筝。
院外叮当?敲打起来时,萧倚鹤已经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了,好在他骨架不大,苗少夫人?又偏爱宽衫长裙,倒也没显出特别违和。
他拨弄着妆奁中的数样脂粉,取出一只瓷盒正皱眉,房门轻轻一响,他抬眼,从铜镜里看到他的“相公”朝他走来——苗少爷过的是纸醉金迷的日子,衣饰自然差不到哪去,正如此时,薛玄微身着游鳞纹浣花锦,绾着高冠,极尽奢华。
乍一见到薛玄微如此打扮,萧倚鹤忍不住看怔了一会,直到对方走到面前,接过他手中的瓷盒。
他这张脸本就生得白?,不需额外敷妆粉,薛玄微便拿起一杆描眉小笔,沾了沾黛粉,左手手背抵住他的下?巴,右手轻扫娥眉。
“相公啊。”萧倚鹤见他动?作娴熟,“你怎会这些?以前为谁描过?”
薛玄微被这声“相公”叫得手一抖,险些画出去,淡定片刻坦然说:“……不记得了。”
他抬笔,却被萧倚鹤哼一声侧头避过,镜前一对烛灯映在他脸庞,照出几分明晃晃的不悦来,薛玄微斟酌了会,平静而?无奈地?捏着小笔,说:“宋遥之前的事,我其实都记不太清了……”
萧倚鹤一顿:“因为频繁补魂?除了宋遥,你还补过很多次?”
薛玄微不答,仍慢慢地?描眉。
他不说话,但背后?之意已经非常明显,萧倚鹤一时间?忘了生气,一脸怔忡地?任他摆弄,想他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恍惚才听见薛玄微连唤了他两遍:“好了。”
萧倚鹤对镜欣赏,颇为满意:“不错不错,等将来大婚,你这把手艺定是——”又一愣,不知怎么想到这里去了。
正要再追问什么,门外苗老爷谨慎地?敲了敲门,恭恭敬敬地?来请,说是叫他出去做做样子,去迎下?来客。
薛玄微简单应了一声,将笔置下?:“你我以法?术遮面,他们认不出。且需你露面的时间?不长,若那鬼物出现,你一切小心。”
“嗯。”萧倚鹤点点头,他还有些不放心,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了。
拿起唇纸正要抿,望着镜中披头散发的自己,又忽然想起什么,忙向外看,薛玄微已经走远了。萧倚鹤叹了口气,抓起梳子篦了几下?,又盯着一堆钗簪翘花发愁。
他以前在花船上喝酒听曲儿,没少嫌弃歌姬们发髻不够精致优美、回回来都是一个样式,看了腻味,可?今儿个叫他亲自动?手来梳,却发现便是最?简单的髻,梳起来也并不容易。
萧倚鹤心里默默给曾经嫌弃过的歌姬们道歉,尝试了几次都梳得歪扭七八,实在见不得人?,他气得将梳子一扔,又忽然灵机一动?,抱起裙摆来往隔壁去,找明春晰盘头。
一墙之隔就是宁无双的暂歇处,方便排兵布阵。那明春晰是阴阳宗人?,门里多是漂亮的姐姐妹妹,又修的是擅长那什么的功法?,想来这样的手艺应当?不差。
他喜滋滋地?一推门:“宁无双!快叫你家明春晰帮我——啊,这又是怎么了?”
屋里清茶飘香,宁无双捧着一只茶壶,不知为何又在与明春晰对峙,他纳闷地?看了看离了八丈远的两个人?。一向唇含笑意的明春晰竟罕见地?满脸警惕。
不过两人?闹来闹去他已经习以为常,便自个儿端起桌上茶盏灌了两口:“你们又吵什么?”
刚咽下?茶水,宁无双脸色大变,冲上来就夺:“谁叫你喝的?!”
“……”萧倚鹤吓了一跳,茶水洒了满手,“这不能喝?”
“这、这……”宁无双看着只剩一半的茶水,又看看他,“吐出来。”
萧倚鹤:“这有点难,已经咽下?去了。这茶为什么不能喝,难道有毒吗?”
“噗!”明春晰紧绷的肩膀一松,掩嘴轻笑,“没毒。”
宁无双黑着脸瞪他:“你还笑!你笑什么笑!这是给你倒的茶!”他说完,又扭头打量萧倚鹤,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什么感觉?”
萧倚鹤一头雾水,仔细地?感受了一下?,头不晕胃不疼,呼吸顺畅:“……茶不错?”
明春晰笑得更厉害。
宁无双不知为何满脸通红,气得狠狠踢了明春晰两脚。见宁无双都已经没脸见人?,明春晰才勉强止住笑,清了清嗓问他:“‘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哦。”萧倚鹤道,“本夫人?不会梳头,请明道长来帮帮忙。”
明春晰彬彬有礼请他坐下?:“小事一桩。”
他竟从袖中随身摸出一把玉梳,捞起萧倚鹤的乌发娴熟地?分盘,手腕翻飞,绾了一个宗内时下?最?流行?的惊鸿髻,插上各色发钗:“我给夫人?梳头,叫夫人?等会儿定艳惊四座,不过夫人?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萧倚鹤好笑地?点点头:“你说。”
明春晰又将一个步摇簪入:“明日夫人?莫要生无双的气。”
“我为何要生气?”萧倚鹤不懂。
明春晰笑盈盈望着他,一脸的讳莫如深,只道什么“明日便知”,什么“莫要离薛宗主?太远”,便将他推了出去,交给了刚好来叫他出门见客的小厮。
萧倚鹤怀里塞了个假襁褓,糊里糊涂地?到了前厅。众宾客忙不迭起身恭贺,闭着眼睛夸赞孩儿生得漂亮,眉眼像爹,嘴-巴像娘,将来必有出息云云。
薛玄微见他步摇款款地?步出,还真有几分窈窕之意,一抬手:“过来……”他做了数次准备,耳根红了一遭,才将这称呼唤出口,“夫人?。”
萧倚鹤散去心中困惑,“羞答答”将手搭上去:“相公。”
众人?哈哈大笑:“贤伉俪真是鹣鲽情深啊!”
一番寒暄过后?,襁褓草草露个面,便被奶娘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