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拈起手上的佛珠,静静地盯着姜千澄,微笑道:“妱儿,你觉得姨母说的话对吗?”
堂中安静下来,唯有佛珠拈动时发出的响动声。
姜千澄如烟的柳眉下,一双眸子织起清愁,全身血液好似倒流。
她心知肚明,谢太妃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又是拿出她父亲,又是摆出她的弟弟,无非为了告诉姜千澄,眼下对她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谢太妃手上。
姜千澄若是不愿意帮忙,谢太妃自有法子收拾了那二人。
离来年开春去皇陵的日子,还有三个月不到的日子,这是谢太妃给她下的最后通牒。
姜千澄指尖在掌心掐出一道血痕,面上不显,美目中犹挂着点点泪珠,犹如冬日枝头含露的海棠,道:“姨母若是不愿去皇陵,千澄自会想法子帮姨母。”
无外乎,是让她去和沈放求情。
谢太妃越看眼前人越觉得满意,敲了敲桌子,道:“方嬷嬷,你去把我给姜美人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一直侍立在侧的嬷嬷,应声去里屋取了一个竹青色瓷瓶,交到姜千澄手上。
姜千澄握着药瓶,冰凉的触感传来,不解地看向谢太妃。
谢太妃道:“这里头的药叫金露丸,陛下来看你时,你记得取几粒药丸放进茶水里,伺候陛下喝下。多用几次,不怕怀不上身孕。你既是帮姨母,也是为了帮你自己。”
她摆摆手:“去吧,姨母和你说这么些话,也有点乏了。”
姜千澄眸色微暗,起身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
方嬷嬷将人送走后,回来见谢太妃倚靠在黄梨镶嵌桦木的罗汉榻上,药碗里的药汁已经喝完。
谢太妃动了动身子,沙哑的声音问道:“那丫头走了?”
方嬷嬷无声地走过去,道:“走了,走的是后山的那条羊肠小道,没人瞧见。”
谢太妃长长地“嗯”了一声,继续拈着佛珠,忽然“啪”的一声,只见那串小叶紫檀佛珠重重往砖地上砸去,瞬间四散开来。
方嬷嬷吓得“扑通”跪地,大气不敢喘。
谢太妃胸口上下起伏:“那个小崽子,我当初就该狠下心,在他还没从他那贱人娘肚子里掉出来的时候,把他给除去了!他现在前朝安稳了,就把目光投到后宫里来了,居然要送我去守皇陵!也不想想,他娘原先就是我身边一个端洗脚水的贱婢,一朝爬了龙床,才怀上那孽障...咳.....咳咳!”
她话语激动,说到最后,喉咙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方嬷嬷赶紧倒了杯水,抚着谢太妃的脊背,劝道:“娘娘莫要气坏身子。”
谢太妃抚了抚心口,呼吸渐渐平稳,不由咬紧牙关。
沈放此人心狠手辣,一登基拔除了她在后宫苦心经营几十年之久的势力,剪断了她所有的羽翼,这几个月更是尤甚,宫外的消息往往十天半个月才能收到。
先帝临终前下的旨意,他全当耳旁风了!
当真是大逆不道!
谢太妃手攥着茶几边沿,口中吐出一口混浊的气,问:“给姜千澄的药没弄错吧?”
“没弄错,”方嬷嬷压低声音,贴着谢太妃耳朵道,“给她的药里,一半是催.情用的,另一半是毒药,无色无味,服用久了,再壮的男人也受不住,身子一天天虚弱下去,断不会有人发现。”
谢太妃点点头,掐指算了算,若姜千澄能在这段日子里怀上身孕,她的命脉又牢牢的攥在自己手中,这大周朝日后听谁的,还真不好说。
谢太妃起身往里屋走去,道:“此事莫要声张,你暗中派一个聪明点的婢女过去,帮我盯着姜千澄。”
方嬷嬷:“诺。”
**
文和殿。
沈放下朝后,换了一身常服,玉冠束发,玉带束腰,朱红色衬得身量高而颀秀,一入内,殿内正在洒扫的小牌子们顿时收起嬉皮笑脸。
沈放面色看不出喜怒,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俯下浓郁如鸦羽的长睫,手拍了拍靴子上的雪迹。
一道黑色的身影紧跟着入殿,来人正是司礼监的大太监荣允。
他年事已高,满鬓花白,朝沈放颤颤作了一揖。
沈放拍靴子的手一顿,抬起眼来,难得的,面色稍稍柔和些,问:“伴伴怎么来了?朕不是说过,伴伴腿脚不便,下雪天用不着来御前伺候吗。”
荣允倒了杯茶,放在檀木桌上,道:“陛下仁慈,给奴才放了几日假,奴才却不敢再懒散不出。”
他在香炉中点上沈放惯用的白旃檀香龙脑香,一股青烟弥漫开来。
荣允走到沈放身后,禀报道:“陛下昨个召见姜美人,今早她离开养心殿后,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鸾凤宫见了谢太妃。”
谢太妃。
听到这个名字,沈放冷冷一笑,坐到了一边的暖炕上,姿态悠闲,信手拿起一张折子看起来,问:“她二人谈了什么?”
“奴才不知,”荣允如实回答,“但姜美人出来后,眼眶微红,手中似乎还攥着一个青竹瓷瓶,恐怕是谢太妃给她的。”
沈放唇角轻勾,提起笔,折子上朱砂流淌。
两尊金猊瑞兽香炉一左一右立在帝王案侧,袅袅吐着青烟,散去后,窗外日头西落,几近黄昏,霞光铺满天际的边缘。
沈放尾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桌案边沿。
半晌,他扔开手中折子,起身,高大的背影如沉默的山,“去昭仁宫,见姜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