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渐止,天色放晴。
姜千澄走在梅林小道上,身子酸疼得厉害,本欲回宫后,就上榻休憩一番,不想中途遇到一位不速之客,请她去一趟鸾凤宫。
姜千澄打帘子入内,入目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妇人。
此人穿得素净,全身上下皆是素色,身上唯一的颜色,便是手上那枚翡翠戒指,青翠欲滴,泛着华光。
谢太妃抚摸着怀中的猫儿,听到脚步声,睁开眼道:“妱儿,你来了。”
许是太久没听到自己的小名,姜千澄禁不住一愣,旋即欠身行礼:“见过太妃娘娘。”
谢太妃皱了皱眉:“你这孩子,叫什么太妃娘娘,我与你母亲同是谢家出来的女儿,你母亲是我的妹妹,你按照辈分喊我一声姨母便可,用不着这般生疏,快起来吧。”
话虽如此,谢太妃说完后,依旧稳稳当当坐在那儿,连抚猫的姿势都没变一下,全然没有半点扶姜千澄起身的意思。
姜千澄听出她话语中的敷衍,浅浅一笑:“谢过姨母。”
简单的嘘寒问暖后,殿内气氛陡然冷清下来。
姜千澄被晾在一边,也不言语,乖巧地立着,看谢太妃阖上目开始念佛。
一炷香烧烬了,谢太妃才掀起眼皮,认真打量起眼前人,心中暗暗称奇。
换做是其他刚承过宠的妃子,正是心气高的时候,被人如此轻漫地对待,只怕早就甩袖子走人了,偏自己的这个外甥女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谢太妃放下猫儿,端在袖子的另一只手,终是伸出来,扶住了姜千澄。
她眼色微动,身边的宫人立马端来一只凳子,伺候姜千澄坐下。
谢太妃拉过姜千澄的手,道:“妱儿,你爹爹病重,托下属将你弟弟送到京城,姨母已派人接洽好了他,就安置在宫外的嘉宁坊。”
姜千澄之前就收到了信,正要谢恩,却听谢太妃话锋一转:“只是他来京城路上,遇到贼人,险些被劫匪砍断手臂。”
姜千澄脸上神色一僵,问:“弟弟怎么会遇上劫匪?”
“姨母也不清楚,”谢太妃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蹙起眉头,“但你也知道,扬州府水极深,就是个鱼目混杂之地,你爹爹为官这么多年,怕是得罪了不少道上的人。”
往事浮上心头,姜千澄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因攥紧衣裙而指节泛白。
正是知道爹爹为人清正,所以在信中得知他中风卧病在床,她便猜测与扬州府那帮地头蛇脱不了干系。
再抬起头来,姜千澄眼尾已是绯红,眸中蕴满清波。
她本就是那种纤细柔弱的样貌,一哭,更显得楚楚可怜。
谢太妃一时分不清,姜千澄到底是真情实感地落泪,还是为了迷惑自己,故意扮作娇弱。
姜千澄伏跪在谢太妃膝前,哽咽道:“爹爹把弟弟送来了京城,心里恐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今他一个人在扬州家里,那帮无赖泼皮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还请姨母救他一命。”
谢太妃眉头紧锁,手拍了拍金丝檀木桌:“姨母当然想救,只是你爹爹远在扬州,姨母也是鞭长莫及啊。”
她说这话时,面上看上去焦灼,话语却没有半点慌张。
姜千澄怎会不明白其中的意味,眼中清泪摇摇欲坠,双手摆至身前,俯身拜了三拜,“还请姨母施以援手,救爹爹一命,日后姨母若有需要的地方,妱儿不会有半点怨言。”
谢太妃对上姜千澄那双干净透亮的眸子,暗忖这果然是个机灵的,一听,便懂了她话语中的弦外之意。
她拍了拍身侧,让姜千澄坐到身边来,道:“你别急,姨母既然能在这和你说话,便是心里有了成算。眼下我找了宫里的太医,去嘉宁坊帮你弟弟把脉接骨,至于你爹那头,我也写了封信给扬州谢家,让谢家在中周转,定保你爹爹无虞。”
姜千澄拿起手绢,揾了揾眼角细泪,心里的石头稍微落地了些:“多谢姨母。”
但世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个道理,姜千澄也是明白。
二人四目相对,谢太妃目光下移,姜千澄顺着看去,就瞧见了自个雪白的锁骨上,一片浅红色暧.昧的痕迹。
姜千澄动了动身子,用衣领口遮住了那片红,听谢太妃问道:“昨个夜里,陛下待你如何?”
待她如何?
姜千澄眼睫轻颤,沈放昨夜待她实在不算温柔,那时她伏在云锦被中,只觉腰都快被揉碎了。
然这样的话,到底没颜面说出口。
姜千澄摇了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谢太妃看她神色,便猜出了大概,又追问道:“昨夜陛下叫了几次水?”
这次,姜千澄再受不住那火热的眼神,转身背对谢太妃,含含糊糊蹦出来一句:“我也记不清楚了,应该是两次吧.....”
又或许早上还叫了一次。
谢太妃拉过她手,语重心长地道:“姨母是过来人,你也莫在姨母面前娇羞。只是劝你一句,你定要牢牢地记住。你得乘着现在,皇帝对你的恩宠还在时,诞下一儿半女,日后母凭子贵,也算有个依仗。”
姜千澄不语。
谢太妃道:“等生下龙子,你在宫里的日子也有盼头了,不像姨母,当年再怎么风光有什么用,没有孩子作筹码,倒头来还得住在这冷宫似的地方。更别提,再过几个月,开春了,姨母还得动身去皇陵守陵。”
姜千澄闻言,眉心一跳:“姨母要去守皇陵?”
要知道,从来只有位份低、没有生育过的妃子,才会在皇帝死去后,被下一任君王派去给先帝守陵。
谢太妃当年可是做到了四妃之首的淑妃,先帝在时,荣宠不断,又怎会被沈放送去守皇陵?
话谈到这里,谢太妃面色潮红,口中咳嗽声不断,身侧嬷嬷忙递上一杯茶来。
谢太妃呷了几口,敛眉道:“到时候姨母不在你身边,万一你爹爹或者弟弟出什么意外,再没有人陪着你,你可千万得好好照顾自己。”
谢太妃风光了大半辈子,向来都是珠环翠绕,锦衣玉食,让她去阴寒湿冷的皇陵度过下半辈子,日日只能荆钗布裙,吃斋茹素,她怎可能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