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暮江的员工么？”
暮江是企业名，牧闻不常说，刚刚甚至花了三?秒去回忆,而在回忆的同时,他也想到了在哪见过男人。
之前陪江听去公司的时候,这个人正在工位上加班。
看男人明显有些犹疑的神情,他主动自我介绍：“我是……江听的弟弟,上次跟他来过一次公司,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见过您。”
“……我以前是。”
男人恍然,声音嘶哑,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他穿着洗得发?旧的一件棉夹克，裤子的边沾着一点尘土的痕迹,即便是跟形形色色的路人相比，也颇有些狼狈的意味，他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用带着的一个塑料袋遮掩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污渍。
牧闻看到了塑料袋里隐约透出的图书一角，是本彩色的图画书。
“……这样呀。”家里公司的经营状况牧闻是一窍不通,对方这么说了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道,“好巧，您也在这里买书吗？”
“我女儿今年四年级。”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开了口。
似是看出了牧闻的尴尬,他转过了身：
“……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好。”牧闻点了点头,看着他往外?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了旁边的公交车站，费劲地往兜里掏硬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了一层尴尬的难堪。
他没有回头看牧闻，只是更加用力又隐晦地翻着口袋，一辆公交车停在车站口，周围的人呼啦啦涌了上去，他看了眼车号，用力地抿了一下唇，突然扭过了头，快步地朝旁边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口之后，牧闻将手里的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站起了身。
在刚刚的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叫住人，把口袋里刚找的零钱递给他，只是残存的理智还是阻止了他。
没有人会乐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难堪。
他捏了捏手心的硬币，摸出了手机，给凌飞打了个电话：“买好了，你还在学校么，我一会儿顺路给你送了再回家。”
刚走了没两步，他就看到了转角的身影。
男人点了一根烟，烟头冒出一点猩红的火光，他抖着手盯着火光注视了一会儿，抬起头，跟牧闻对视，一双略微带了些许浑浊的眼睛里全是牧闻看不懂的东西。
“叔叔没带零钱。”他笑了笑，“小少爷，您有人来接么，可以带我一程吗？”
*
“严景毅，42岁。”程煜翻了页纸，念出了声，“1月21日离职，理由，不能胜任当前职位……你觉得是他？”
“他人怎么样？”程煜问。
“性格老实，为人不错，稍微有点内向。”江听想了想，“但是确实能力欠缺。”
“对于离职员工就不要再以老板的眼光来作这种冠冕堂皇的评价了。”解祁开了口，“说点儿有用的。”
江听停顿了一下，看到了他淡漠的侧脸。
他以为解祁不会来，毕竟还有十天就高考，只是程煜手快，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穿着校服的人就已经走进来把拎着的包漫不经心地丢在了位置上，然后坐了下来。
饶是不待见对方，看着对方明显有些疲惫的面容，他还是沉默了一下。
能因为同学之谊帮到这个份上，他之前对解祁的偏见，可能确实有点过分。
“你要不先回去。”他开了口，“剩下的我来跟程先生说。”
他不明白程煜为什么明明知道解祁要考试，还每次都要叫上解祁，如果是因为解祁的原因才愿意帮忙，难道不是自己弟弟的成?绩更重要么？
“不用。”解祁叹了口气，“你快点。”
江听：“……”
他懒得跟高中还没毕业的小兔崽子计较，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开了口。
“我之所以觉得是他，是因为今天我的秘书跟我聊天的时候告诉我，他离职前曾经来找过她。”
“对方问了她一个问题。”江听皱了皱眉，“他说，是不是因为他那天不小心把咖啡泼在了我的身上，所以公司才会辞掉他。”
程煜沉默了一下：“所以……”
“当然不是。”江听知道他要问什么，干脆地道，“我又不是我父亲，没那么大权利，辞掉谁都是经过公司讨论之后走正规流程的，就算是我父亲，也不会因为这种无聊的小事就把人辞掉。”
“但是他不知道。”程煜坐起了身，然后顿了顿，“其实就算你当面跟他说不是，他也可能不会相信。”
解祁的目光从茶杯里漂浮的茶叶上移开，也抬起了眼。
“然后我就让人去查了一下严景毅他现在的状况。”江听顿了顿，“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觉得，有可能是他。”
顶着两道目光，他深吸了口气，开了口：“他们家是典型的三?口之家，两夫妻加一个小女儿。严景毅和他妻子都不是本地人，他妻子原先在某个工厂打工，收入不算太高，一家人大半的开销都靠严景毅。”
然后，在今年，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失了业。
程煜敲着茶杯盖的手指停顿在原地：“原先？”
“去年离了婚，跟一个厂子的老板跑了。”江听道，“据街坊邻居说是嫌严景毅干了这么多?年累死累活还是那么点工资没出息。”
“女儿也不要了？”程煜有些诧异，“这不能吧？”
解祁没说话，喝了口茶水，淡淡地垂了眼。
“据说是小的时候没跟着他们养，交给爷爷奶奶带了，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了才接出来，不是很亲。”
他顿了顿，“而且，她女儿今年年初查出来了白血病。我找了她的主治医生，病情很不乐观，大概也就这一两个月的事情。”
程煜的手抖了一抖，茶杯盖子碰到桌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
车子在不紧不慢地行驶，后座上，男人从钱包里找出一张照片亮给少年看了一眼，然后珍惜地收了起来，笑了笑：
“这就是我女儿。”
“好漂亮。”牧闻惊讶了一瞬，笑着开了口，“跟我邻居家的妹妹有一点点像，应该很乖吧？”
“很乖。”男人点了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地笑了笑，“成?绩也很好，平时我没空照顾她，她就会自己照顾自己，做饭给自己吃，偶尔还会打扫一下房间，邻居都夸她懂事。”
“看得出来。”牧闻弯了弯眼睛，“她在哪个学校上学呀？附中实小？”
“以前是。”男人道，“现在……不是了。”
他看着牧闻的眼神，颤了颤嘴唇，低声道：“休学了。”
牧闻怔了怔。
“小少爷，云生小区到了。”前头的司机扭过了头。
“哦好。”牧闻回过神，“那叔叔，我就送您到这儿了，一会儿我还……”
“小少爷要去楼上坐坐吗。”男人抬起眼，笑了笑，“她这两天在家，我在外头忙着找工作，也没什么时间陪她，如果有人来看她，她应该会很开心。”
“如果您有急事的话也没关系。”他顿了顿，“我只是……希望。”
牧闻的手搭在车门上，犹豫了半秒，看到了男人眼里的恳求。
“行?。”他看了眼时间，轻声答应了下来，然后跟司机解释了两句，让他找个地方停车等他一下，随即跟着男人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