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则大概很擅长讲故事。
他的嗓音温润如水,吐字清晰,不疾不徐,讲起故事来像在优雅地伸手,要将你引入他的梦境。
“胡亥既不像史书上那样残暴,也不像剧本里那么无辜可怜。
“他幼年时,秦皇长子扶苏的才华和贤能就已经耀眼夺目,其他皇子都不能与扶苏相比。
“胡亥与赵高勾结,最初所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自保。只是他没想到,赵高会在秦皇死后,假颁诏书,刺死扶苏。”
梅绪风听到这里就已经和自己的常识大不一样了,忍不住问道:“扶苏的死和胡亥没有关系?”
“嗯,那时候胡亥是秦皇最小的孩子,杀了扶苏也轮不到他即位,赵高虽然与他相熟,但还没有把希望押在他身上。”
像是料到了梅绪风的反应,白则笑了笑,继续说。
“赵高假颁诏书的计划,本是和公子将闾等人商议好的,可是扶苏死后,胡亥像发狂了一样,要与赵高联手,除掉比他年长的所有兄弟,自己即位。”
“那他还是很残暴呀……”梅绪风望了一眼白则,见对方还是笑嘻嘻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既然史书上没写这些,前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当然是野史上写的,你就当个故事随便听听。”
“哦……”原来学中文加历史的大学生还会有时间读野史?
“即位之后,胡亥秘密安葬了扶苏。他本想先忍一段时间,再杀了赵高,但刺客没能得手,被赵高发觉,反而害了胡亥自己的性命。
“据说他死的时候,对赵高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向朕与兄长欠下的血债,总有一天要偿还。”
“既然他习惯自保,那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即位,而不是让赵高去祸害别人?”
“这个嘛,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白则讲完故事,头靠在沙发边,看着梅绪风的反应。
梅绪风到底还是涉世未深,情绪很容易被这种悲剧性的故事牵动,整个人连气场都软了下去。比起捉饿死鬼那晚,身着礼服令白则惊艳的模样,要生动许多。
看多了虚与委蛇的娱乐圈高层,还有阴气森森的妖魔鬼怪,偶尔与这样清澈的人相处,感觉也不错。
只是对方虽然是个除妖师,却并不知道白则也有灵力。关于这点,他们暂时还没话可讲,相信梅绪风也不会把身份暴露给他,就像他也不会暴露自己。
屋子里沉默,却不令人尴尬,静谧的气氛流转在二人之间。
梅绪风低下头看了看剧本,似乎懂了白则让他休息一下,先讲个故事的含义。
虽然野史中的故事与剧本不同,但胡亥的无奈与无助,他通过白则的转述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
前辈不愧是前辈,一定是要用故事潜移默化地指导他,让他进入状态。
“前辈,我准备好了,开始对戏吧。”他认真道。
他当然没看见白则勾起唇角后戏谑的样子。
“好。”
按照排戏表,先拍的是少时的胡亥送扶苏出征的场景。
扶苏被秦始皇发配充军,其他皇子皆是漠然而对,唯有胡亥与扶苏依依送别,多说了几句珍重。
此时胡亥还没有察觉到赵高的阴谋,一举一动尽显天真。
“果然,王导演很欣赏你。”白则多看了两眼剧本,突然感慨道。
“啊?”
王导演是上一部《多面神探》和现在的《山有扶苏》这两部戏的导演,也是给梅绪风这次机会的人。
梅绪风看不出来,但白则在圈子里待久了,一眼就能看出,胡亥这个配角的戏是最讨观众喜欢的“可怜的反派”。
他前期天真无邪,后期被迫承受不属于自己的罪责,再悲剧收场,成为江山的牺牲品。
这些戏甚至可能被要求修改过,改成既符合梅绪风天真少年的气质、又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版本。
“没什么,开始吧。”
语毕,白则眼神一凛,背对着梅绪风,沉声道,“父皇命我戍守边营,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不避嫌,却来送我?”
他咬字铿锵有力,一段话里就有好几处起伏波折。
胡亥的下一句台词是:兄长为百姓思虑,人人都称赞兄长贤德仁爱,我来送别,有何避忌?
然后,扶苏似有触动,态度缓和下来,劝他要在皇城中谨言慎行,万事小心。
可是梅绪风讲台词,刚一开口,就成了“哥哥……”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复泉酒店。
“前辈对不起。”半晌后,梅绪风说道。
白则摆摆手让他不要介意,道:“真不习惯这种古文,想叫哥哥也可以,我们有配音,大家不会太介意的。”
谁知白则提了配音,梅绪风倒更认真起来。
“刚才没进入状态,对不起……我会在演的时候就把台词讲好讲对,再来一次吧。”
他眼睛里燃气一股倔劲,让白则觉得很新鲜,禁不住想逗他。
“好,不过刚才你叫我哥哥,我很爱听呢。”
如果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明天的头版就是当红影帝白则调戏新人。
梅绪风愣在那里,皮肤表面温度骤高。
“脸红什么?”
更烫了。
为什么,明明没见过几次,但从找手机到邀他同住一屋再到现在,前辈总是能让他不知所措?
白天看前辈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半真半掩从来不点破,圆滑得很,怎么到梅绪风面前就这么直接呢?
“我只是紧张,其实这个片段我今天自己练过,但还是紧张……”
“你今天在片场表现得很好,看不出紧张啊。”
梅绪风没想到白则还注意了自己白天的表演,一时惊喜又无言以对。
他面对白则时,比在片场时,更想做到最好。他太渴求成功,反而连一句台词都说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