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神被漩涡淹没之后不久,风暴渐渐地停了,起伏的波涛也复归平静。
浑然没有吞噬了一名神祇生命的迹象。
船只渐渐平稳,泅渡冥河的船只桅杆上,张扬着死神的旗帜。
舱内的水位渐渐下降,刺客坐在桅杆之下,大口地喘着气,脸色却隐隐透着痛苦。
方才跳下去的那个人,是神山为数不多的愿意理会他的人。
在他还是格格不入的深渊之子时,他毫不忌讳,与他搭话,说道:“听说你是那个从深渊来的孩子,是叫……将夜对吧,你愿不愿意和我去参加葡萄酒会呢?”
他少年时期,总觉得自己可以凭借自己的刀做到任何事情。
流放归来后,他成为主神,不再那么独来独往,需要参加应酬了。在那时,酒神带他去过葡萄酒园,去过丰收宴席,去过人界大大小小的城池,教过他弹竖琴,酿酒与礼仪,带着他去看过闻名城邦的美人,甚至知道,并且指点过他那些隐秘的,不可提及的心事。
酒神长袖善舞,是神山难得的精明人,又活得通透,在人情世故方面教了他太多。
旁人问起酒神,你与将夜·谢尔伦很熟吗?
对方只是笑着回答:“是有些交情。”
将夜也只会告诉对方:“是个还算聊得来的家伙。”
所以没有人认为,酒神与他的关系有多亲近,因为酒神的朋友太多了。他对所有人都很好,以至于,不到关键时候,看不出他到底对谁特殊。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预言之神流放他时,毅然下了神山,摆渡两天一日,救他出了诸神流放之地。
就是这样一个人,刚才为了让他活下去,跳下了无尽墟海。
于是刺客垂下头,拿出自己胸口的竹笛,压制住手腕的颤抖,像是应和着像竖琴一样的海风,吹响了一个小调。
仿佛在祭奠着朋友的逝去。
那小调是一首丰收的诗歌。
归来吧,在你丰收的葡萄园。
你弹奏着竖琴的乐曲,有着美妙动听的歌喉。
唱吧,跳吧,与你心爱的姑娘一起,沉醉今夜的春风里。
海面上的风在永恒地吹着,推着船只向着岸边前行,风帆猎猎。
而竖琴的低唱,又在海风中响起,仿佛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船只在海岸搁浅。
当将夜脚踏实地时,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力量的回归,汹涌而澎湃,流淌在筋骨血脉之中,而那在遥远彼岸沉沦的人,那些掩埋的罪,深海里坠落的神明,像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将夜最后向着海面望了一眼,自言自语道:“我会记住你的,你会活在我的记忆里,直到我死去的那一天。”
刺客恩怨分明。
然后念诵了一个龙语魔法,向着神山的脚下传送。
只是他的手握紧成拳,指甲嵌入皮肉,鲜血淋漓。
*
“你怎么了?”
“做了一个,很离奇的梦。”修靠在世界树的枝干上,它已经长得像神山一样高耸入云,又枝干丛生,厉害如同神王,也无法看穿他的位置。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接近十天十夜,完善自己的最后一块拼图,好容易歇息了一阵,却始终不得安眠。
“什么样的梦?”
“不记得了,梦里的人不是我,但是总觉得这里很痛,这是什么感觉。”修迟疑地抚摸着自己的胸膛,问道:“……心?”
“这是共情。”生命女神曼妙的身姿上裹着青绿色的外袍,金色的长发垂下,湖蓝色的眼眸中一片涟漪。“神如果很在意一个人的话,会无意识地把自己的灵魂与他链接起来,若是对方经历了极端的痛苦,自然也会有微弱的感觉。”
修为她的话沉默了。
而他的胸腔中始终萦绕着悲哀、痛苦与愤怒,这些情绪如沸水,在他的心底喧腾,在意识到这些属于谁时,他竟然有些心如刀割。
这些,本不该属于被他保护的很好的少年。
他是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悲痛?
可他穿行在几乎成为另一座神山的世界树中,布下足以支持未来数万年运行的法阵时,看到了天空的陡变。
漩涡一样的红云中,有着一根自下而上出现的长长黑柱,世上的生魂被其吸引,汇聚成一股可怕的力量。
“七个魔法工坊都被毁掉,世界树的结界要打开了。”他自言自语道:“还好祭司已经提前撤走了,他毁掉的不过是空神殿而已。”
他知道拖延不了太久,对方暴怒之下没有抓到他的人,就一定会来世界树。数千年的布置,他的刻印已经与世界树长在了一起,不能靠暴力摧毁,否则世界树会直接崩溃。
但神王绝不会坐视神山被毁。
因为那也是他力量来源。
他的王朝。
生命女神早已忧心忡忡:“你已经把力量都消耗的差不多了,怎么打得过他?”
修合了眼,却像是知道自己的宿命似的,笑了:“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赢过他。”
神王踏着血而来,他头戴冠冕,手执权杖,披着金色如阳光织成的锦缎华袍,依旧光明而璀璨。
而他袍角随着烈风翻卷的模样,仿佛裹挟着极致的愤怒。
世界树在烈风中朔朔颤抖,他沉声道:“修·萨菲利斯——给我出来!”
在崩毁的结界之中,金发黑袍的法师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道:“我的劫难来了。”
*
将夜一路来到神山,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间炼狱。
昔日繁华的首都如今已经空了大半,在诅咒降临的时候,来不及跑的人倒在地上,身躯已经腐朽成灰,天空却如血一般,夕阳渐渐地下沉。
他有一瞬理解了修,他是看不得这样的景象的,太惨痛了。小说3800.xs3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