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霈云离开京城,先去了沅西镇,不成想一别便是这么久,慧儿生了个大胖小子,阿光格外疼她,白天上值,晚上回来就帮慧儿干活,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萧霈云待了几天,确定她过得很好,便离开了。
从前她只知道大兴很大,可到底有多大,她说不出来。
如今无事一身轻,她忽然觉得,像师父那样云游四海,好像也不错。
她到过荒漠戈壁,也去过贫瘠山地,亲眼看过这大兴的江山,走过先祖留下的每一寸土地,沿路遇到许多有意思的人和有趣的事,风沙吹糙了她的肌肤,太阳晒黑了她的脸,可她一点也不觉得苦累,从前她是笼中雀,如今天高任鸟飞,她只觉得畅快无比。
这两年,她游遍关内,最后随着商队出关,去了西陲木渝。
萧霈云入城的时候,似乎正赶上什么法会。
无数木渝士兵在前开路,安道源身着广袖长袍在车上“跳大神”,多年不见,他姿容还是那般飘逸如仙,所以萧霈云一眼就认出了他,无数百姓追至身后跪地膜拜,俨然将他当成真神降临,除却这些百姓,两边还有许多年轻姑娘不住地欢呼声……
她们一定不知道,他这把年纪,其实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萧霈云暗暗腹诽道。她站在人群中,宛如鹤立鸡群,跪是万万不可能的,想走又走不出去,一时尴尬非常。
安道源似有感悟一般回过头来,他自也瞧见了萧霈云,站在车上遥遥朝她招了招手,又以大兴君臣之礼朝她一拜,便转身继续跳着自己的舞。
听人说,木渝国今年遭了大旱,这是祈雨的法会,萧霈云嗤之以鼻,这么大岁数,还改不了到处招摇撞骗的行径,若真能祈来大雨,她就管安道源叫声神仙。
“轰隆——”
一声闷雷响过,方才还阳光普照,如今忽然乌云盖顶。
四周百姓伏地高呼“真神显灵”,愈发震耳欲聋,萧霈云抬头看了看天,心虚道:“巧、巧合吧?”
但看这样子,一会儿定有一场大雨降临,她还未寻到落脚处,可不能把自己淋湿了。她抬腿硬挤出人流,沿着路边狭窄的缝隙离去……
半盏茶的功夫,大雨倾盆而至,整条街霎时沸反盈天,为这久违的甘霖欢呼。萧霈云双手遮在头顶,往最近的寺庙中跑去。
萧霈云进来的时候,庙里已聚集了许多人,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聊天,瞧模样大多都是外来的商户,有高鼻碧眼的北境人,也有粗鲁凶猛的东岐人,她找了个角落,自己坐下,取了干粮来垫肚子,她听着人们说着趣事,不时附和着鼓鼓掌,时间竟不知不觉过去了……
直到庙里点起了灯,萧霈云抬眼看了下天色,已然傍晚时分,这雨依然没有要停的意思,庙里不管饭,许多避雨的客人挨不住饿,一头扎进大雨中离去。
萧霈云没有落脚的地方,所幸干粮管够,倒也不着急走。眼下人走了大半,剩下的聊天也聊累了,都安静下来,萧霈云本来话就不多,现下没人开口,便只能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瞧着,她离开京城三年了,眼下确实有些想家了……
门外,一个头裹青巾的书生跑了进来,他浑身湿透,书笼上的雨水正顺着笼骨往下滴,他一把抹去面上的雨水,将背上书笼摘下放在门口,又将身上湿透的衣衫拧出水来。
这才抬眼环视庙中情形,他掸了掸皱巴巴的衣裳,抬腿朝萧霈云这处走来。他拱手问道:“打扰了,不知小生是否可以坐这儿?”
萧霈云点点头,随即微微挪了挪身子,给他腾地方。那书生道了句谢,便在萧霈云身边坐下了,萧霈云瞧他一身衣衫湿透,从包袱里拿出干净的棉巾递给他,那书生见状一愣,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棉巾,笑道:“多谢!”
他擦过后,又将棉巾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腿上,说道:“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倒是个特别讲究的人,萧霈云摇摇头道:“不用了!”
本是萍水相逢,举手之劳罢了,她也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过了今晚,大概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听口音,你是大兴人?”那书生顿了顿,问道。
萧霈云点点头,那书生笑了笑,又道:“那便巧了,我也是。”
萧霈云愣了愣,顿时有了交谈的意愿,她笑开眼,坐近了些,道:“我是京城人,你呢?”
“我也是!”要不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呢,有了这重关系,在人生地不熟的木渝,萧霈云自是觉得格外亲近。更别说那书生见多识广,笑着与她说起沿路的趣事,引得萧霈云咯咯直笑,与旁人不同,他的趣事,萧霈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听得格外入神,两人一路畅聊至深夜,也不见尽兴。
“你怎么会来木渝?”萧霈云问道。
“你呢?”他不答反问。
“唔……”萧霈云想了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来这里,只是走着走着便来了,她摇了摇头,说道:“兴许是看看故地!”
“故地?你以前来过?”那书生疑惑道。
萧霈云自然没有来过,生平第一次踏足西陲,便是今日,不过故人到过的地方也勉强可以称作是故地吧!
她干笑一声,说道:“我都说完了,你呢,你不好好读书,来这里干什么?”
“寻妻!”
“寻亲?这么远?”她似乎是听差了。
“不,不是寻亲,是寻妻。”他淡淡纠正道:“有人欠我一个婚约,三年前她离家出走,不知何时肯归,听闻她出了关门入西陲,我日夜难安,只好不远千里追寻而来!”
那书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眼神好像有些熟悉……
寻妻、三年,这些都与她对的上,萧霈云心中一动,笑意渐敛,可再看眼前这人,分明是张陌生的脸,那脸上棱角分明,骨肉均匀,也不像带着面具。
她暗自叹口气,应该是自己想多了,这天底下的巧合往往是人想都想不到的,天底下的痴男怨女,也都大抵相同。
她抿了抿唇,问道:“你追了多久?”
“三年!”
“那追到了吗?”
“不知道!”书生摇摇头,这算什么回答!
萧霈云闻言又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他,她不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情人难成眷属,古来如此,话本里的圆满,果然都是骗人的。
庙中烛光轻晃,他半张脸隐在暗处,看不出情绪,他听着身旁女子叹息,又道:“你的故地寻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