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节韩府过得冷冷清清,十分的萧索。仨主子各守一隅,各自过节。偌大的府邸除了东屋老夫人那下人们为俩哥儿放着焰火,有些个喜庆,有些个年味以外。其余北院,与新住进西院的准姨娘碧枝一家,以及独自呆在外院书房的家主二爷,皆无甚庆贺之意。
北院主仆三人自得悉了初荷本不该死,却最终惨死的事实以后,哪里还会有半分过年的心情。女儿尸骨无存,肝肠寸断的念卿剧痛过后,决心要给女儿做一个衣冠冢,已慰她在天之灵。
除夕夜,念卿与冬灵一同给荷儿收拾衣物。眼见衣犹在,人却付与尘土灰飞烟灭。从此母女死别天各一方。今生缘尽永相离,再不得见。念卿睹物思人悲从中来,自又是潸然泪下好一番的磨折。流着泪呆怔半晌,一个念头突的闪现到念卿脑际。她颦眉思忖良久,定下主意。
这时陈嬷嬷进了来,望了望念卿不无踌躇道:“夫人,那个”
她顿一顿,不大自然的搓搓手神情讷讷:“二爷现在院门外站着呢!”
虽是早认定了念卿作主子,主子要怎样,她一个做下人的委实无可置喙。
只常言道:劝和不劝离。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眼瞅着二爷同夫人这样谪仙般,金童玉女似的人物,就这般生生失和,闹成而今这样令人心伤的境地。她在旁观之实在唏嘘,难过得紧。想想从前,夫人与二爷琴瑟和鸣相亲相爱,是多么缱绻情深的一对鸳鸯儿。
她知夫人心里有道坎,因为小姐,夫人不肯原谅二爷。可是,她无声叹气。想到院门外痴痴站立的那道身影,可怜见滴,这大过节的一个人吹着冷风,立在寒夜里,形单影只好不凄凉。
念卿没吱声。
陈嬷嬷便知她心意,勉强不得。
韩奕羡看见陈嬷嬷进屋的当口,面上升起一瞬的企盼。待久等不见有人出来支应,他眼色终于回复黯淡,黑沉如死水。
东屋里。韩母望着俩欢笑嬉戏,闹腾不休的孙子,头一次面上不见了欢颜。稚子不知愁!她现下着实欢喜不起来。
如今儿子与她是彻底的生分了。本当是一家人团圆,高高兴兴贺新年的日子,儿子竟也不曾过来与她问安。
她伤心,无奈,还有些着慌。
儿子自来是个有主张的,真铁了心,她便是他娘亲亦然难以回寰。一若当年,他执意要娶了那北院的扫把星。
静默好一刻后,她看看锦凤,叹叹气说道:“凤儿啊,娘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这事羡儿他做得确实绝情了些。他便是我儿子,我这个为娘的也不能昧心偏袒。只你也晓得,他素来爱重北院那小贱人。一时气头上,难免过分了点。
你呀,别往心里去。爷们嘛,哪有没个脾气的。等过段时间缓上一缓,娘帮你劝劝他。你是哥儿们的娘,他一个做父亲的,总归不能真的不顾他们!待时日一长,等他气消过了,娘帮着劝一劝,他总是能回心转意。”
即使心里没底,她也不能当着媳妇露怯。好歹是做长辈的人,儿子那日已是结结实实下了她脸子。她倘再不能表现得笃定一些,可叫她这一张老脸往哪搁去!
这么一想,她不禁恨毒了念卿。她好端端一个孝顺儿子,愣是被那贱妇离间得母子失和,形同陌路。
现在韩母自然已经知晓了是锦凤指使碧枝那婢子,故意向她屋里头的丫头漏了口风,以使得她能得悉儿子被刺的消息。
但立场不同,她的感受与态度自亦不同。
在韩母的角度,她不单不会怪罪凤儿,反而会更加的怜爱这个儿媳。说来说去,凤儿不过是心疼她的爷,心头不忿罢了!
“娘!”锦凤垂泪,面容哀戚。
这倒也不是装。眼下,她在师府除了东屋再没处可去。她的爷——
那个狠心的男人,休了她!
且果真听从虞念卿的话,将她的西院腾给了碧枝那贱婢。而她手里掌管的一应事务,府里府外,他都迅速的另挑了管事接手。可以说完完全全将她架空。她名分没了,实权亦已失去。
而娘家她是回不得的。爹爹再疼她又如何?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一个被休的弃妇,将是家族之耻,人嫌鬼厌。
锦凤只要想想虞念卿,再想到碧枝那贱婢鸠占鹊巢,而今住在她屋子里,攀了高枝摇身一变,泥地里的雀子登时就变作了光鲜的凤凰。安逸又享福。而她却被逼得走投无路,颜面扫地。滔天的怒焰便要在她心口翻涌,蒸腾,几欲灼伤了她心肺!
更令她伤心愤怒,而根本无法接受的是那贱婢子,回头还要嫁给她的爷做妾,与她共有同一个男人!
韩母拍拍她的手,沉吟片刻却是与她言道:“等你的爷气消些时,你好生去哄哄。有道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到时候,你再给他生个女儿。他喜欢姑娘你就给他生个姑娘。”
她稍顿,瞅一眼锦凤到底说了出来:“等生了女儿,你再主动提出将孩子过继给那北院的。也算是安抚了你爷的心,他自会承你的情。
而你有哥儿在手,根本无需顾忌。待哥儿们长大,这府里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至于那碧枝,她便是一举得男,又能怎的!左不过一个庶出的,哪能比得过征哥和齐哥!”
她的儿喜欢姑娘那便赔他个姑娘!
北院那个难得生养,锦凤要生了过继过去。既安抚了人,又修复了关系,岂非两全其美!
至于碧枝,韩母自是无法与锦凤同仇敌忾。还是那话,立场不同。儿子抬再多的姨娘,她亦不会反对。恰恰相反,早些年正是因着儿子独宠北院那不能下蛋的鸡,迟迟不愿纳妾。她方着急焦虑,暗里不知生了多少的闲气!
儿孙是福。子嗣自当多多益善。想她的儿,年近二十余五,统共才得两子!妾室所生虽是庶子,终归也是儿子的骨血,是她韩家的血脉!韩家家大业大,多几个兄弟帮衬着征哥和齐哥做事,也是好的。总好过日后家业旁落,便宜了外人!
锦凤听到韩母所言,脸色差点撑不住!
莫怪人道,谁养的谁心疼!婆母就是婆母,装得再亲也比不得亲娘!倘是她娘亲,断不会与她说出这等荒谬之语,诛心之论!
甭提爷都给她下了休书,压根不会肯与她同房。便是要生,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凭什么就要过继给那贱人!当她是姨娘了不成!
大过年的锦凤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本就堵心难耐的她这会可谓怒火满兜。五脏六腑,心肝脾肺胃都气得生疼!却偏是发作不得,她敢怒不敢言只能忍气吞声。现在婆母是她唯一的盾牌,她可是半点也不能得罪!
“都是凤儿不孝,年节里还要劳得娘操心!”她一脸羞愧道。
顺势撒娇般状甚依恋的将头埋在韩母膝上,以缓解她目中快要遮不住的怒火。
“凤儿省得,娘都是为了我好!”她压着气柔声道:“凤儿都听娘的!若凤儿还能有福气,得爷的谅解与爷重修旧好,届时依娘的便是!”
“我的儿,难为你!”韩母摸摸她的头,很是欣慰。
而韩奕羡立在北院门外,直站了一宿。天光渐亮时,方才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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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母终是等不及,过了初一也不见儿子过来给她拜年。她在屋子里转了好几个圈,又悲又气。尔后便按捺不住,领着丫头寻来了外院书房。
韩奕羡沉默的望着母亲,没有作声。他神情沉郁而冷淡,面上不见一丝笑意。
韩母看着他这副模样,心疼又生气。
“你如今架子是愈发的大了!娘不来看你,还就见不着你的人!”韩母语气带怨的言道。
韩奕羡依然不出声,不作应答。
韩母瞥一眼他脖颈,不见了纱布,稍微安心了些。转念想到他连着两夜都跑去北院门口,顶着寒风夜露糟蹋自己的身子,一站就是一晚上,不免又冒了肝火!
也不知是哪门子的冤孽!
心随念转,韩母心口犯堵。她而今方知那小贱人不单有手段,心还特别的狠!偏她的儿不争气!一个爷们为了她尊严都不要了!
堂堂家主,这府里的话事人。却只敢站在门外,连院门都不敢进!叫下人们见了象什么话!
简直成何体统!
韩母吁了吁气,忍住脾气。随即颇是示好的将除夕夜,她与锦凤说的那事儿告知了儿子。给他的心肝赔一个女儿,他总该要满意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