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出院结账处,排满了人,宋眠用力握着一叠皱作一团的单子,紧跟着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
老人穿着灰白色毛衣,下半身是深黑色的棉毛裤,没有拐杖,整个背如同拱桥弯曲,只有用力的仰头才可以做到勉强正视前方。
身上隐隐带着不知是腐味,还是老年人该有的半只脚踏进棺材后有的味道,很刺着鼻子。
身后面的中年男人,见宋眠前面还隔着很多距离,不耐烦的朝着她的后背推了推,示意她上前补前面的空。
宋眠下意识防备性地脚底用力,身体虽然向前倾了,但是脚依旧紧紧的站在原地。
她这个举动,只是警觉,看在别人眼里,却是另外一回事。
“你往前面去呀,前面还有这么大的距离,你不补充上去,后面的人都排不起了。”
中年男人发现宋眠压根就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出声带着责备意味的对她说。
宋眠从防备中回神,向前面小小的跨近一步,但还是和那位老人隔离着距离,带着一种全身的警备性,不明显但可以隐隐察觉到。
中年男人从她的行为里,看出的只是她对老人的嫌弃。
在社会主义的时代,他铁定是个“遵守三好三德的公民”,秉着“良知”,愤愤不平从心底顿起:“你这小姑娘真是的,有你这么看不起人的吗?要是不想排在那老人家后面,你排后面去,还嫌弃这嫌弃那的,你别出来得了!”
他肯定是觉得自己是个勇于站出身,为弱者鸣不平的人,连带着嗓门都大了。
一楼大厅,他们排的在正中偏右的位置,旁边排满了人,说话的声音很多人都能听到。
当然,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老人家,也听到了他说的话。
老人家在转身的时候,已经佝偻的背被他用力的往上仰了仰,他努力抬起头。
老人家最先看了宋眠一眼,混浊的眼珠才慢慢转向中年男人,灰白混浊的眼睛里杂着很多的情绪。
他大粗喘着气:“我……我排后面去吧,没关系的。”
在他接下来说话的时候,看了眼周围的人,也注视了那鸣不平的中年男人,唯独没有一刻将目光落到宋眠身上,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宋眠冷漠且毫无表情的看着他,对于他们的对话,没有任何的反应。
“老人家,你不用排后面去,那是你自己排队得到的位置,凭什么要你离开。”中年男人上前扶住了要离开的老人家,继续说:“你这小姑娘也真是的,每个人都是生老病死过来的,你以后也是要衰老病死的,怎么就不替别人想想!”
老人家连连摇手,满脸的歉意:“没事情的,我真的没有关系,不用麻烦你们了……”
他其实,唯一想的,就是离开是非之地。
然而他两只双臂,被中年男人搀扶式的握着,明明是为了扶住他,却被老人家双臂挣扎着,似乎是急切的要逃离这里似的,在不动声色中,奋力的挣扎着。
中年男人没有用力,在和这位老人的接触中,他也闻到了他身上的老人臭味,很刺鼻难受。
他泛起了恶心,但又不想当场被看成是宋眠那样的人,一直强忍着,趁着老年人的挣扎,他趁机不动声色的松了手。
老年人虽然年老体迈,行走起来缓慢且僵硬,但是却很平稳。
他一步一步的走着,就要离开是非地。
旁边围观的好心人,在他经过旁边时,都懂得搀扶着。也有人看不惯宋眠的沉默和轻蔑,出声替老人家寻个公道。
“你可真会给我戴高帽。”宋眠嘲讽的笑笑:“我嫌弃他什么了?”
在她们或低声或大声的成堆指责里,宋眠终于做出了回答。
很冷静的声音,彻底终止她们的闲言碎语。
中年男人再次发声:“刚才排队你嫌弃老人家身上有味,让你上前,你不都没上去嘛。”
“我说了?”
“……你……”中年男人语塞,宋眠从出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说话,但是她的行为却很明显的暴露出她的心思。
至少,在他们的眼里,是这样的。
“我亲口说了?”
宋眠走近了一步,虽然是以仰头的姿态对上他的眼睛,却毫无俯视的意味。她的眼睛里是玩味的笑容,就像是把他在随意把玩时的惬意的笑一样。
中年男人语言梗塞在喉,语言组织了好一会儿,才要开口。只是没有了刚才那么大的气势,说话的语气很虚:“你虽然没有说,但是我刚才让你往前面几步,你那动作表情,分明就是看不起!”
宋眠依旧追问:“我看不起谁?”
“你说会是谁。”
中年男人显然有些败下阵来,虚虚的喘着气。他像左右望了望,周围旁观甚至刚才都发出愤愤之言的人,都一脸的敢怒不敢言。
这让他,更加的没了仰仗靠山似的信心和能言善辩的能力。
宋眠语气依旧冷静:“我可没有说。”
“而且,也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宋眠说这话时,很有目的性的,伸手指了指那位老人家。
那位老人家,身体瑟缩了下,随即又佝偻着背,背对着宋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