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槿时感觉到袖口发紧,垂眸看到苏槿笙仰着白净的小脸看着自己,紧抿的唇上几乎不见血色,清亮的眸子里写着慌惧。
对于他而言,认识的,只有家中几个,能依赖信任的,只有阿姊。
“别怕。”苏槿时轻声安抚他一句,便将话头接了过去,“多谢村长和大伯的好意。但家中子弟多,五张嘴,去谁家都不是个小数目。你们也不必等我爹回来。他在家与不在,并无区别。这个家,原本就是在我娘名下。我娘临终前,把房契过给了我,我爹也在契约文书上签下了字,在官府过了明路的。”
鲜红的印章现在人前,刺得人眼睛眯了眯。
她将一众人变换的神色看在眼里,微微笑了一笑,“先前不曾说,是因着我们回家这大半年来,大家几乎不过问我们家中的事,我私以为我家中的事便只是我家中的事,不会有人在意。倒没想到我娘去世后,大家都关心起我家的情况来了,实在是受宠若惊。但也只能领了大家的心意。我作为一家之主,自会照看家人的。”
四个小家伙排成排站在她身后,神色防备,似她是个兵头,他们都是她的兵,只要得她的命令,他们便要动手赶人了一般。
她语气温和平静,只是将事实陈述出来,却已经有人听不下去了。
“村长,我们走吧。苏轩还活着呢。”
“对啊,村长,按你们之前的说话,他们几个轮着养孩子或者把几个孩子分开养,把他们家的东西也分给两家,那苏轩怎么办?”
“苏轩犯了事,我们也只想着离他远着点,没想过要让他没活路啊……”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江和苏茂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
村长额上的几道沟壑拧得变了形,“屋契和地契,当真都过到了你的名下?”
他最吃惊的还是这一点。
苏槿时微微颔首,展开屋契,“家中无地,只这一幢屋,舅舅离开前赠予我娘的。”
“没地?”村长诧异了几息,恍然想起他们家原本是有地的,在苏轩考上功名的时候,便被苏茂寻着由头要了去,说是给几个兄弟姊妹分了,最终的好地都落到了他和苏江的手中,苏宝和苏芬就意思意思地得了巴掌大的贫瘠地,种什么都长不壮实。
不禁想到苏轩考上状元时带给村里的好处,浑浊的眼里映出一点光。刚想为几个孩子斥责他们,要些地回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别人不敢与罪人家打交道,他也不敢交好。
看着这几个孩子瘦瘦小小的样子,拿了地也不知如何去种。
两头都不讨好的事,他肯定是不会做的。
站起身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一众苏姓人一圈,“既然你娘已经早就给你们安排好了,我就不招人嫌了。你们好好儿的,要是有什么难处,就到我家来找我。”
苏槿时敛着眉眼,觉得整件事情透着古怪,只是一时间没想出个头绪,暂时得了村长的怜悯,又将话头引了开去,让他忘了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满意地将人都送了出去。
村长一面往外行,一面对村里的人交待着,“苏轩是苏轩,几个孩子倒是无辜,平日里若是能帮衬一二,便帮衬着些。”
他听着众人应着声,只当都是真心顺着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满意地背着手踱着步子回家。
看着人群散开,苏江站在树下默然不语。
苏茂急色难掩,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大哥,怎么办?”
苏江一动不动。
苏茂更急了,“什么也没弄到,怎么付给那些人钱?你看看那臭丫头买回来的东西,得花多少钱?要是她大手大脚地把钱都花光了,我们怎么办?”
苏江这才看了他一眼,“蠢货。多嘴多舌的,差点让别人把我们看扁了!”
苏茂嚅嚅,“那些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狗样,都只把话说得好听,真要他们拿一下铜子出来,你看谁肯拿。”
苏江目光沉沉地盯着身后的院门看了几眼,“最近莫再惹事,让你家婆娘来多照料他们。毕竟,我们才是他们的亲伯父。”
“什么?!”苏茂吃惊不已。
他尚且什么都没得到,就要出钱出物来照料人了?他大哥怕是脑子不清楚了吧?!他家婆娘要照顾他,哪里有空来照顾别人?不过,他到底不敢当着苏江的面拒绝抬杠。
院里的一片狼藉。
所有的人都离开后,苏槿言也不见了影。
苏槿时已经习惯了他的来无影去无踪,关上门问清楚了家中发生的事情,才看向一直绷着脸的苏槿瑜,“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的?”
苏槿瑜摇头。
苏槿时不信,“那你怎么这副神色?”
他扁着嘴,带着哭腔,“狗肉都被抢走了。”
秦婉去世后,家中已经一贫如洗,狗肉倒成了被人抢走的最值钱之物。
苏槿时安慰他,“就当送人了吧。”
“那不一样!”苏槿瑜憨实的脸上染了怒,“若是我自己拿去送给别人,是愿意的。可明明是被人从我手里抢走的!就和切了我的肉一样地疼!”
苏槿时诧异了一下,随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那些狗肉也是咱们从二伯手里霸来的,改天我带你去山上采些野味回来吃?再打几只山鸡?打只麂子,怎么样?”
几个孩子都来了兴致,苏槿瑜还是闷闷不乐,却也点头答应下来,“我这次一定会保护好你们,做个好大兄。”
苏槿时回到屋中检查一番,一颗心放回了原处。
那些人把狗肉当成最值钱的东西拿走了,却不知家中真正值钱的,是收在柜笼里的丝线,若是用这些线绣出成品来,起价比十只狗还要高。
理了几根线,意外见着最下面压着一张有残缺的纸张,看着思量了片刻,她还是将东西放回原处,拿帕子盖好绣篮。
眼下最让她觉得困扰的,是苏轩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