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机。
过了一会儿又再拿起。
放下,拿起,放下,拿起,反复几次下来,她的耐心彻底磨光。
她深吸一口气,干脆作罢。
等下班再说。她心想。
她这人就是喜欢当鸵鸟,总喜欢将事情往后拖。能拖一个小时是一个小时,能拖一天是一天。其实,没人比她更清楚,等拖到不能拖的时候,她还是要面对的。
她不愿看见手机心烦,干脆将手机扔进抽屉里。锁上,眼不见心不烦。
她吸了吸鼻子,发现自己有些鼻塞。
她立即从抽屉里翻出一小包感冒药,撕开包装,粉状颗粒簌簌落入马克杯。热水一泡,药香浓郁,扑鼻而来。
她打小体质就弱,一旦感冒就容易发烧咳嗽,还久不见好。总得去医院挂上两瓶点滴才见效。因为这个,以前叶初阳没少担心思。半夜三更抱着发烧的她去医院那都是常有的事情。
加之她这行忙,别说是节假日和春运,即便是平常不忙,请假也是十分困难的。同事常常调侃,他们这行生病也是要挑时间的。你若是碰到节假日生病,不单难请假,而且还容易遭领导嫌弃。毕竟没有哪个领导会喜欢经常请病假的员工。何况请假于你本身也不利,不光全勤奖没了,领导也对你印象不好。加薪晋升,年终评先进个人,这些自然也不会有你的份儿。
一包感冒药,也不费事。何况叶初阳如今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人耳提面命让她多穿点衣服,鼻子塞了要马上吃药。她如今是一个人,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一大杯感冒药下肚,嘴里、胃里都又苦又涩。她从包里翻出一颗水果糖,拆开糖纸,放入嘴里。
浓郁清甜的奶香在口齿间萦绕开来,嘴里本来的苦涩味儿立即消散了不少。
那颗糖下肚后,有人来敲她门。
她解开锁,拧开,是同事尚小薇。
“有事吗?”她微微皱眉。
尚小薇问:“你这里备了药箱没?”
“备了。”她点点头,抬头下意识问:“有人受伤了吗?”
“嗯,有位先生受伤了。”
尚小薇错开身,沈君瑜这才看到来人。
男人站在她面前,高大挺拔的身形,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怎么回事?”她迎头问。
尚小薇解释:“车厢里有个熊孩子扔手机给同伴,不巧砸到这位先生了。”
沈君瑜:“……”
这也行?
她想起这人之前一直在打电话,根本没停下来。想来应该是事发当时,他的心思全在电话上,才没有注意到迎面而来的不明飞行物。
几缕细碎的发梢下面,男人光洁的额头被手机砸出一道口子,鲜血洇洇往外渗,触目惊心。
沈君瑜只看了一眼就慌乱地移开目光。血不多,却足以让她心惊胆颤了。
自打叶初阳出事以来,她便见不得血。每次一看到就会想起医院里那恐怖狰狞的一幕。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胃里的不适,对着尚小薇道:“我晕血,你来给他包扎吧。”
“不行不行!”尚小薇直摇头,“乘务长那边有事找我,我这就得过去。”
尚小薇负责3车厢,而她负责5车厢,乘务长室在8车厢。尚小薇必然是途经她车厢时正好碰上了这茬事。
她无奈,只好对着男人说:“你等会儿,我找找药箱。”
隔着一道不甚开阔的门缝,童时誉看到年轻的女人俯下.身不断在里头倒腾。
她的黑色长发全部被竖起,绾成一个髻,脖子白皙修长。上头还挂着一条很细很细的链子,大半部分藏在制服的衣领里,看不见全貌。
她侧着身子,露出精致瘦削的侧脸。里头亮着灯,被照亮的那半边轮廓,脸部线条纤毫毕现,勾画完美。
明明长得这样好看,那晚为何是那样一副鬼样子?喝得烂醉不说,还酒驾,差点死在车里。
片刻之后,她直起身,手里提着一只白色小药箱。
她看着他说:“这里头太窄,我们回你座位处理伤口。”
童时誉点点头,嘴里发出简单的音节,“好的。”
乘务员室逼仄狭窄,的确容纳不了两个人。何况他还是这样人高马大。
童时誉的座位在中间,走几步路就到。
他信步走在前面,不疾不徐。沈君瑜提着药箱慢腾腾跟在后面。
他是靠窗的位置,为了方便,他和临座的一个男人换了一下。
她掀开药箱,先取出碘酒用棉花给他的伤口消毒。
他坐在座位上,她站在他跟前。两人隔得近,男人身上清冽的气味时不时就灌入她鼻腔。
她探出鼻子嗅了嗅,毫无费力就闻出这是ISSEYMIYAKE的一生之水,异常熟悉的味道。
这人和叶初阳用的是同一款香水。这款香水不贵,可胜在味道清新淡雅,沉稳而不失魅力。而且瓶子的设计风格简单、洁净,捏在手里很有质感。
叶初阳生前非常喜欢这款香水,也一直在用它。她一开始不喜欢它的香味儿,觉得这香水中的柑橘香调有些厚重。不过后来闻得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这个味道。
叶初阳走后,连带着这个熟悉的味道都被带走了。咋一闻到这个熟悉的香味,无异于是当头一棒。
一时间她的一颗心又再度刺痛起来,针扎一般,被堵地密不透风。
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能多想,不然又该痛苦了。她将满头的情绪暂时放空,专心做手头的事情。
男人的伤口不深,用碘酒消过毒后,再贴上纱布就差不多了。
叶初阳是学医的,她大学时经常跟着他去蹭课,一来二去,也懂得一些护理常识。处理这点小伤口倒是难不倒她的。
她动作利索,三两下就包扎好了。只是全程都没敢看男人的伤口。
“好了。”她开始将镊子、碘酒、以及剩下的纱布放进药箱,“下车后记得去医院看看。”
她的手艺毕竟业余,比不得专业人士。
他点点头,开口:“谢谢你,沈小姐!”
她的手顿了顿,有些吃惊,完全没想到他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一抬头却发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胸前铭牌上。
乘务员,沈君瑜。
简单直白,再清晰不过了。
她心下了然,平静回:“不客气。”
这一段小插曲结束后,列车没过多久就到了终点站宛丘站。
她跑短途,到了终点站也就下班了。
时间还很早,堪堪下午三点。不过已经容不得她再继续装鸵鸟了,该面对的,不管怎样回避,她终究还是要面对的。
她掏出手机给陆臻发了条语音。
沈君瑜:「我下班了,现在打车过去,墓园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