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姿意周围的弟子也默默地向后退开几步。使得她有点像一枝独秀。
她不出声,手蜷着手捏成拳头,手心留得有些长的指甲陷入肉中,再一用力,恐怕就要划出血来。四个指甲弄出的伤应该是够一次血遁了。
原本她见霍东篱杀她之意坚决,便也知道了,呆在太虚牢山对她没有好处,之前就想跑,但当时在太虚没机会,在吴县时霍东篱一直盯得紧,更没有机会,原还想着到了牢山他说不定以为在自己的地盘不会出事,会放松一些,自己就能一走了之。但没想到这些人来得这么快。
她现在周围全是修士就算了,离得最近的还有一个帝尊亲传的霍东篱,他恐怕一伸手就能把她提溜回来。她琢磨,要不然,就用匕首,血越多逃出的可能性越大,就是反噬会大一些。
不过也是可笑,这些人竟还想再在牢山杀她一回?
呵!
她只攥紧了手,缩在袖中,迎风站在台上扬声说:“我已发下宏愿,以入道升仙为毕生之所追寻!”
人群中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修士发声:“可笑,你身负重重天煞,谈何入道?”
“天道悯人,福泽苍生,灵气自天地而生,天煞之气也是自天地而生,天道可没说过灵气高而煞气低,都是你们这些人自己说的!你们是不是傻啊?白色的好看的就是好的?色暗的看着不吉利就是不好的?可到底不论是灵气是煞气,都只是可用之力,是凶是恶全看用的人是好是坏!我怎么就不能入道了?你们这些人,自己琢磨不出来,便说不行。”李姿意看着他们就恶心,冷笑:“我平生最憎蠢货!告诉你们!你们今日越说不行,那我还就越是要以凶煞之身入道了!你们修什么慈悲道、清心道、随心道,我就修凶煞之道去走登仙路!叫你们这些废物看看,这世上没有我……”大阴山姑奶奶这六个字好险脱口而出,最后只一顿:“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可台下一时便群情激愤起来,其中竟有人一跃而起欺身而来厉声道:“与她多说什么,这样的祸害,了结便是!”众人虽然意外,但没一个阻止。
甚至还有其它修门的人应喝:“正是,煞气乃是天地之间生来的恶气,哪怕丝毫,触之及死,近千年也未见过有煞气浸身的人不死,且还活得这么康健毫无异样的,上一个能这样的,还是那个魔头呢。她身上有异,是决不能容的!若再来一次坠魔之乱,天下危矣!此事事关天下苍生,不能有妇人之仁!”纷纷祭出法器。
李姿意看时机已到,在那个人手中的法器正要打着自己的时候,往霍东篱身后躲,那法器追踪而来,也不懂得识人,主人招之不及,霍东篱见照面打来,下意识便伸手挥去。
就在他分神的时候,李姿意默念咒诀,取出匕首一挥便竖着划开手腕上的大血管,就地用血洒出一个圈将自己团住。台上顿时有人惊呼!
可等他们到底太远,近的只有霍不知和望天台上这一众牢山弟子。
牢山弟子不得令,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动作,而霍东篱转身拈诀立刻便向已经开始向空中蒸发并将圈里人用血雾包裹起来的血圈打去。
李姿意哪不知道,他这一掌下来别说血雾要散,自己都要被他给打死在打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敦敦!”那时候小时候李姿意常用来叫他的别称,因为他有一阵长得特别胖,每次李姿意看到他,都要嘲笑一番。
霍东篱闻声手中一顿,猛然抬头向她看去。
这一迟疑,李姿意的身形便在血雾中消失了。
等下头的人法器打到,也只打在一团淡淡的血雾。风一吹血雾也散了,望天台上除了一个血圈,什么也没再留下。
牢山望天台的事,夜晚时传到太虚。赵从二从听雪楼出来取丹药时,才由侍童那里得知。一时骇然:“血遁?”
侍童长得可爱,伶牙俐齿:“正是。听杜师兄说不可能活得下来。她一个凡身,用这种术法起码要耗大半条命去,且牢山还有禁制在,她就是有圣器护身也是不行的,能抵得过这些的,只有绝世的大灵器。并霍师叔立刻就起身追去了。顺血气而寻,想必不久就能把人带回来。”他用‘带’字而没有用抓,已经是十分客气。
说完又十分好奇:“霍师兄真的能看到煞气吗?听闻真正的天煞之气与人死而生的黑煞不同,是暗红色的,由天地间孕育而生,与灵气如光之明暗两面,相依相辅,相斗相生。但弟子却从来没有听说,有人能看得见。”
赵从二没心情和他说话,含糊地说:“先前霍师叔与师尊与师父提起时,也是这样说。必然不会是假的。”说完便转头就走,走了一半侍童连忙叫他:“丹药没有拿。”他才回过神。
但回到了楼中,看着沉沉昏睡的徐无量,实在不敢开口。
心想,又或是没死呢?
李姿意这个人,以前一个人闯十八大秘境,都道她肯定死了,结果还不是好端端地走了出来。模样是惨了些,但命是在的。并且她被当胸一剑,戳了个对穿又掉下了无妄泽,也还不是没事。
心里微微地松了口气,但再坐不住,想着徐无量还有几个时辰才醒,轻手轻脚地从楼中退了出来。转身就要往牢山去。怕人要是没死,再被霍东篱没个轻重真给弄死了,那才是冤孽。
可才走到楼外便看到霍东篱一身是血抱着个人,往这里来,身后血污了一路。滴滴落落、淅淅沥沥。
赵从二心里一惊,急忙迎上去:“这是?”
霍东篱说:“李姿意施‘血遁’逃脱,受了牢山禁制所害,我救不回来,但请师兄救治。”明明眼神是十分清明,可讲话却是糊涂。
“我师父受了伤,霍师叔忘记了吗?”赵从二急忙看向他怀里,看到整个人连皮也没了,血肉腐烂掉落,胸膛也无起伏,一时震住,这确实是受了禁制的伤,但哪里是还有救的样子!分明是已经死了。
霍东篱怔怔的,似乎他一说才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应了声,转身又抱着人往悬风殿去。
赵从二看他有些不对,急忙去拦,但想到徐无量当年,不敢直言,只说:“你身上全是血,这样过去沾污了内殿师尊要生气。你交给我,先去梳洗。我带过去找师尊便是。”
霍东篱低头一看,果然如他所说,便把人交给他:“劳烦。”转身便真的洗漱去了,看来还有些神智。
赵从二伸手接来,只觉得血腥扑鼻。这人内俯都化成血水,整个都是瘫软的,面容上也无一丝好皮,头发不知道随头皮掉在哪里,人表面肉眼可见肌肉纹理,身上的弟子袍已经被血都浸湿了,摸着人显然是温热的,但入手粘滑并无活气。想到以前大阴山姑姑是何等风姿,不由得眼眶一热,抱着人当下落起泪来。
只喃喃地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呢!怎么是这样!”孔不知花费那些精力,且不说他对不对,可到底死了那么多人,可最后却是这么个下场,孔不知的罪算是白受,那些人也是白死了。
站着低头无声落泪,过了许久才抱着往回楼去。院中弟子见他,都吓了一跳,明明才出去没多久,怎么抱了个血人回来。
赵从二问他们:“清池空着吗?”然后抱着人往池中去,只默声说:“姑奶奶,从二得罪了。你也知道,山上没有女弟子,宝师叔您也不喜欢,可就这样让您脏着也不是办法。”抱着人泡下去,整个池子瞬间便红了。一个人有这么多血。
他这般年纪,也实在伤心。心想着,这要是被自己师父知道了,得有多难过。好不容易这几天人精神了许多,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徐无量。
泡了几泡,尸首身上才解了腐烂的禁咒,让皮肤结成了膜,再不落血水下来。赵从二找了件干净的袍子,施术给换上,刚弄好,便听到外头吵闹。
弟子匆匆跑进来,说:“霍师叔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说先住悬风殿去,却没见你。一问你没去过就开始发火了。还说您不尊师长,是为忤逆。师兄们怕他惊扰师父,就将他拦在外面。”
边随着他往外去,边急急地低声说:“我从没见霍师叔这么生气,真是吓人。听从牢山跟着来的弟子说,霍师叔在牢山就冷脸发了一场脾气。与各修门说话时,说了许多伤人之语。骂他们放肆之类。还处置了好几个牢山弟子,似乎是‘口舌是非’的罪名,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那些修门的人在牢山闹了个不欢而散,还说要来太虚找师尊凭理。”
赵从二没好气地骂:“人都死了,他们到还要凭理?他们来凭什么理?”从回廊转出去,便看到站在院门口的霍东篱。
霍东篱脸色一向沉静,站在那里,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眉头皱着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寒气。
赵从二上去说话便小心翼翼:“我查看时,已经是没有气息了。是以就未再往悬风殿去,方才想着不好使她如此污糟过世,已清理过,身后也换了干净的衣裳。统归她也未犯大错,不该死得这般难看。”
霍东篱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师叔进去瞧一瞧?”赵从二试着问。
霍东篱向前走了一步,可又退回来。本来十分果敢的人,此时竟然有些踌躇不决。
赵从二微微叹气,只挥手叫弟子们:“各忙自己的去。”还要劝几句,就听到有弟子匆匆报来:“各修门的人找到山上来,此时正在大殿与来师伯理论。师伯说要请霍师叔过去说话。”来五六自帝尊不好,一直打理着太虚内外务。人家上来找事,帝尊极少出面,都是他来说话。
不等赵从二说话,霍东篱便拂袖大步去了。
赵从二见他身上隐隐有怒气,连忙跟上。
两个人到时,大殿中正一声声质问:“那坠魔之祸根,你们太虚保下来,将来有何祸事,你们承担得起吗?”
来五六站在上首正座旁,刚霍东篱来便问:“人呢?”
霍东篱只冷声说:“死了。”
一时殿上之人全都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人有些不放心,追问:“尸首在何处?”
赵从二清声道:“现置于听雪楼中,因到底是弟子遗孀,已稍做修整打算入土为安。”
有人听着便不服:“她还要入土为安?”
赵从二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她既未为祸,如何不能入土为安?还请明示,她犯了哪条罪状?”这些人都知道他在太虚不是无名无姓的人,虽然不服,可到底也没有再直言相逼。
灵宝山门人便出来打个圆场:“后事也无所谓,只是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去看一看。”往来五六看,来五六可不敢做霍东篱的主,只向霍东篱说:“师弟…你看…?”
这些人不确认祸根死了,谁也不能安心。
霍东篱出奇地镇静,只说:“听雪楼是我师兄住所,他身体不好,受不得惊扰。你们在此稍后。”转身便出去。
不多时,果然将人抱了来。
任那些修士一个个上去查看。又确认当时霍东篱抱回来就是这个,问他:“煞气可散了?”
霍东篱说:“人死气散,是自然的。”这才个个欢喜,再不提这件事,关切了几句太虚上尊上们可好,便三三两两满意地走了。
霍东篱不理人,抱了尸首仍回听雪楼去。
只是走到门口,突然停下来,回头望向门中的木桥。他头一次见李姿意,李姿意抱着他回听雪楼,就就是从这里走过来,那时候她可威风了,一举一动活泛得很,眼神亮得很。叫了听雪楼的弟子们来斥骂,讲起话来声音清脆好听,身上也没有宝玲珑的脂粉味,只有清冽的树木香气。
他依靠在少女身上,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听着她大声教导自己,说:“你是你师父的亲传弟子,又是最小的,他最疼你了。这上上下来,哪个敢怠慢你,你就去找他哭。便是徐无量不周道,也要狠狠地被骂一回。”揪揪他的脸问:“哭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