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击,谢沂惊起,下意识侧身避开。白芒破空,如银龙翻飞,只在他衣襟上一划便落了下去。小皇帝到底不过是个不及十岁的稚子,还未习剑,只凭着一股蛮力,一击未中,脸涨得通红,见他要走忙喊:“不能让他逃出去!”
“杀了他!赏银十万!封万户侯!”
他心知这样的事见不得光,谢沂如今威望日隆,他只能暗中行事,绝不能让大臣们知晓。四周内侍一拥而上,刀光剑影,密织如网。谢沂不禁冷笑:“公卿功高不赏,阉竖只需杀臣便可封万户侯。陛下,这就是您学到的为君之道吗?”
他疾步飞跨迎上空手夺下一刃,也不顾背上臂上刀刃乱麻般砍下,惊鸿游龙般从几个阉竖的合攻下避闪开来,提剑朝殿门口走。小皇帝急得又大喊,门口守着的两个内侍亲眼见他空手夺了白刃,兀自瑟瑟发抖,他看也不看,径直提剑走出殿门:“陛下听信小人谗言,请恕微臣失礼了!”
“还愣着做什么!杀了他!不能让他出去!”
小皇帝急切的喊声落在身后,殿外回廊间亦埋伏着内侍重重,见他浑身是血、眉目凛冽地提剑出来,被那冷寒凛锐的目光一扫,竟是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却。谢沂一路杀出重围,小皇帝提剑追出来,眼见着他身影远了,急得无法,眼珠子咕噜一转,忽地大喊道:“卫将军谋反!欲行刺朕!来人啊!速速将其拿下!”
偏殿里群臣皆在静坐小憩,闻见回廊里头传来的兵戈铮然撞击和小皇帝的喊声,纷纷伸长了脖子探看。忽见谢沂提着剑满身是血地撞进殿柱上来,哗然而起。桓泌霍地按剑起身,惊问道:“仪简?发生了何事?”
他一身素色公服皆被鲜血染成了绯色,如樱花,如云霞。腰间更汩汩不断地流出血液来,谢珩目光扫过他衣上斑斑血迹,陡然变了脸色。几名与谢氏交好的官员忙将人扶起,四周目光如炬,他紧紧按着腰间鲜血汩汩的刀痕踉跄行至叔父身前,额发上冷汗如雨。谢珩忙将他一把扶住了,担忧的目光急切地扫至他脸上,叔侄同心,询问的话尚未出口,谢沂虚弱地答:“皇帝听信佞言,欲杀侄儿灭口。叔父……快走……”
话一脱口便栽在了叔父肩上,他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冷汗随血水交织蜿蜒,顺着眉骨掉到衣襟上,顷刻间又绽开一朵桃花。桓泌怒吼一声:“医正何在?”殿外却殊无反应,反倒是禁军首领中领军带着全副甲胄的禁军鱼贯而入,顷刻之间便将整座殿宇围得严严实实。
群臣色变,桓泌怒喝道:“周季!你这是何意!”
桓晏已趁此时行至谢沂身前,撕开他衣襟要查看伤势,谢沂心中厌恶,伸手去挡,终究晚了一步,衣衫后血肉模糊的惨状随即露了来,刀痕深深,竟可见白骨。群臣大骇。那名唤周季的中领军蔑然冷笑:“卫将军意图行刺陛下,谋反重罪,杀无赦。吾等只为清君侧,诸位公卿稍安。”
众人皆是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事到如今如何还看不出皇帝是想借机铲除桓谢势力,方才分明是皇帝召了卫将军进去,如今卫将军满身是血的出来,究竟是谁行刺于谁却不好说。桓氏跋扈,早有不臣之心,可谢氏何罪之有,竟将人伤成如此!
兔死狐悲,群臣脸上怒气腾腾并不肯信。小皇帝也很快提着剑从廊间追来,和众人目光一撞,竟不由得打了个趔趄。桓泌虎目狠狠一震,也不顾禁军戈矛,提剑往前走了几步怒声逼问:“陛下何故将卫将军伤成这样?”
“卫将军有功于国家,忠于社稷,陛下伏兵屠杀忠臣,却反诬是忠臣不轨在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当真不惧天下人的怒火吗?”
群臣目光如炬火一齐射过来,不是预料之中的漠然不关己,竟道道皆如森寒的刀锋,要逼他给个答案。小皇帝从没想过群臣竟会倒向桓氏,终是胆寒,跌跌撞撞地朝后退了几步。谢沂虚弱地咳出一口鲜血来,纵是面色苍白,目光眉彩,亦奕奕动人。他腔子里萦了丝悲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陛下杀臣之前,能否明示臣之罪状?臣究竟有何罪能令陛下在先帝灵前伏设甲兵?!”
灵前弄兵本是大不敬,众臣怒气又如烛火燎高了一截。小皇帝心虚,额上迅速沁出层冷汗,忽地恨恨大喝道:“不……是你杀了皇太妃!你该死!”
“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朕是天子,朕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生母报仇!”
本以为是为着江山社稷,没想到竟是为了郑氏那个无知妇人,群臣心里更加对他失望。且当日北渡口之事是众人亲眼所见,郑氏和他也无什么冤仇他为何要杀?这一回,不必谢沂开口,丹阳郡尹王澹愤然出言道:“当日臣亲眼见到卫将军为救皇太妃浑身是血地回来,没能救下皇太妃乃是意外,陛下不去恨掳走太妃的胡人,怪罪卫将军却是何意?敢问陛下,是何人污蔑卫将军?!”
又是一个桓老贼的亲家!
萧崇勃然变色:“大胆!你竟敢对朕无礼!朕是天子,朕今日就要他的命!与旁人无关,公卿不必自取其辱!”
唇亡齿寒,连谢氏都兔死狗烹,他不站出来说不定下一个挨刀的便是琅琊王氏。王澹软弱了一辈子,此刻狠狠一咬牙,以身翼蔽于谢珩谢沂叔侄身前:“陛下若执意要屠杀功臣,便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吾等为苍生社稷死,是死得其所!”
琅琊王氏是南齐一等一的望族,王澹既开口,群臣多有所动容。一则心如王澹所想,二则兰陵萧氏劣迹斑斑,当年他祖宗便是也玩了这么一手,指洛水发誓最终却违背誓言夷对方三族,今日与当年何其相似!谁知道小皇帝诛除桓谢后会不会秋后算账?纷纷沉默了。
谢沂适时添了把火:“陛下听信佞言,不肯听臣辩解,臣无话可说。可若陛下疑心臣一人,大可将臣召入宫中一杯鸩酒赐死,何故皆祭陵之机,将众位大臣都召进陵殿来,又在席间伏设刀斧手?”
什么?席间竟还埋伏着刀斧手?众人脸色煞青,半是气愤半是痛恨。桓泌连连冷笑:“陛下这是要把我们全部都灭口吗!莫非陛下也知,在先皇陵前诛杀功臣乃是天地不容的恶事,可您堵得住臣等的口,难道堵得住天下人及后世史书的悠悠之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