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
萧纂暴怒地将一盏热茶砸至她面前,热流飞溅,瓷器四射,萧妙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长兄……”她吓坏了,嘤声哭泣着,“发生什么事了么?您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她心中实则已经猜了个十之七八,只不敢承认,一颗心竹篮子打水似的,忽忽上下。萧纂气得脸红脖子也粗,把那个装着人头的匣子轰地扔在她身前,“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
匣中应声滚出那颗面目难辨的人头来,萧妙嘶声尖叫,踉跄两步跌倒在地。
就这个胆量,谈何杀人?谢沂无声嗤笑,闲散地掸掸衣袍起身,“郡主不肯说实话,便与沂去陛下跟前说吧。乾元殿的地儿倒宽,便连这些人也一并装得下。”
见他要把事情闹大,萧妙红了眼圈儿,两片略显刻薄的唇瓣娇颤颤的,眼泪迅速在眼眶中聚集。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无情,连一丝后路都不与她留……
她长得也不错,身世也比那贱人好,他凭什么看不上她?!凭什么!
萧纂见这个一向骄横的妹子此时这幅神态,倒也气笑了,赤红了眼怒骂:“不知廉耻的蠢货!”
“十一娘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冤的,你去害她做什么?!猪脑子吗?”
一个出嫁女,害她能有什么用?老头子就能回来吗?白白地招致桓氏的报复罢了!
而谢家那边,纵使谢珩与桓泌不合,闹出这样大的事来,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这个蠢货同时开罪桓谢两家,落人把柄,便是他想拉她一把也不可能了!
萧妙自知事情再隐瞒不得,惊惧垂着眼只是哭泣。萧纂冷静下来,瞬息想明利害关系,冷漠道:“舍妹既犯下弥天大错,是我这个做长兄的失职了。本朝治法,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舍妹既为私怨行凶杀人,我身为宗室亲胄,绝不姑息。请仪简将她带走吧!”
行凶杀人?
萧妙懵了,此人的确是她派去的不错,可她只让他生擒,何尝要他行凶杀人了?她声嘶力竭地叫唤起来,“不!我没有!我没有要杀她!不是我!”
“我只是想用她作为人质迫使桓泌救父王回来,我怎么会杀她!我为何要杀她?!”
“死到临头还嘴硬!”
萧纂暴怒的一巴掌甩至她脸上,萧妙尖叫一声,径直飞出去数尺远,头也撞在案几上,破开一个大洞,鲜血淋漓。谢沂冷漠在旁围观,这对兄妹,一个蠢毒,一个自私,还真是绝配。
萧妙却似乎被这一巴掌打醒了,捧着迅速肿起的脸愕然一晌,不哭也不闹的。忽而道:“是陆常侍!”
“什么?”
谢沂搁了盏,清俊如刻的脸上剑眉忽敛。
“不管谢使君相信与否,我的确只是想劫掠十一娘,并无杀她之意!”
“我原不知她要同你去的,是陛下身边的陆昀特意告知我!”
萧妙恨恨说道。那日她在朱雀桥撞上从乌衣巷宣旨回来的陆昀,有意无意地打听了几句,陆昀便叹息道:“谢侍郎可真是有心。去往京口赴任也不忘带上新妇。”
她当时心中砰砰的,状似无意地打探了他们离京的时间后便着手准备了。事出仓促,许多事也未筹划妥当。
现在想来,陆昀当日简直就像是在朱雀桥等着她一般。从来只有她拿人当枪的份,这一回,竟然被别人当枪使了!而这部曲必然也是被他收买了!萧妙怒火中烧。
陆昀……
谢沂眸子微眯,猛地将手中茶盏握紧,放回案几上。
“劳烦郡主和沂走一趟了。”
萧妙霎时慌了,泪眼朦朦地看向兄长。萧纂正是气不打一口出,怒道:“看我做什么?!萧妙,我早就警告过你,是你自己不听。事到如今,别以为我会赔上会稽王府这一支的声望来捞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两人押着萧妙,乘车入台城,诣乾元殿。
今日并无朝会,小皇帝正在乾元殿中读书。闻说会稽王世子携郡主与谢沂求见,疑惑道:“先生昨日不是离了京么?怎生又回来了?”
如今太后摄事,皇帝年幼,不过优游恭己沉心经书罢了。几名寺人及散骑常侍陆昀在侧伺候笔墨。陆昀正在润笔的手微微一荡,盛在粉青釉花口里的清水悉数被浓墨染黑。他面色如常地放下兔肩紫毫笔,“谢使君昨日的确是离了城,行至途中却又折返,想必定是有要紧事。”
又唤小寺人:“去请吧,这等小事,不必惊动崇德太后。”
“陆卿,朕才是皇帝。”小皇帝老成地皱着眉毛,小嘴却高高撅着,颇显孩子气。陆昀微笑:“陛下垂训的是,下臣定当牢记君臣之道。”
一时几人进来,萧纂冷漠,萧妙梨花带雨,谢沂则掀了袍服,径直在殿前跪下了。
“臣不告而回,乃是有一事,想请陛下为臣做主!”
他冷冷注目于新帝身后的陆昀,眸中一片冰冷阴郁。
“先生这是何必,快快请起。”
永兴帝萧崇一向尊敬依赖这位曾经的老师,加之当日北燕图谋不轨,也是谢沂将他救回来的。纡尊降贵地亲自扶他起来。
谢沂将汤山驿站的事一一禀来,只言是萧妙主使,面沉如水。
“依我大齐刑罚志,‘谋杀人而发觉者流,从者五岁刑’。”
“临海郡主虽为宗室女,但禁胜于身,令行于民,上不行法则民不从彼。请陛下依照刑罚志,废其为庶人,流放岭南!”
萧纂亦作痛心地长叹了一声,语气沉痛地表明:“舍妹忝列宗室,却知法犯法,不能为百姓典范。陛下宜依刑法判处,臣绝无异议!”
“妾冤枉啊!”
萧妙见亲哥是铁了心要流放自己、置身事外,哭得仪容举止皆不顾了,忙将陆昀供了出来,“都是陆常侍的主意,与妾无关,请陛下明鉴呐!”
她可不想被废,更不想被流放。以桓泌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她怕是不等被流放,就死在狱中了!
小皇帝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昀。
“陆卿,他们所言,可是真的?”
“不错。”
陆昀面色坦然,无澜无波。
“一切皆是臣之所为。”
“是臣设计郡主下手谋害谢氏妇,臣触犯刑法,甘愿赴死。”
“可谢桓氏乃是朕的表姊,你为何要这样做?”
小皇帝几乎是怒吼着质问道。他虽年幼,却不是一无所知的傻子。如今的大齐朝廷就是世家大族的狩猎场,他本人不过是个被两方悬丝掰扯操控的傀儡罢了。陆昀是少数几个待他以真心的人,他想要保护他,可他犯下的事,却让此毫无可能!
一时殿中静寂,连萧妙的哭声也停了。陆昀缄默。他能以实相告,是因为怀疑太妃已死么?事情过去这样久,北燕那边虽言太妃活着,却无半个信物传回。他怀疑,当日谢沂打着去救太妃的幌子,根本是另有预谋!
阿怜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
他是个凡夫俗子,不能为皇帝摆脱世家大族的掣肘。但谁要他失去一生所爱,他必将这种痛苦加注于对方!
“没有为什么。”
他很平静地答,“桓泌与谢珩身为臣子,却心怀不轨以臣僭君。陛下身为天子,政令不出乾元殿,旦夕如坐针毡。”
“君不君,臣不臣,臣未闻有这般的君臣之道。故行此下策,想令两虎相争,为陛下换得喘息之机!”
阖宫皆是耳目,小皇帝并不为他的忠心而感激,余怒未消:“桓谢二氏皆是股肱之臣,卿是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来人,将陆昀与临海下狱,听候发落!”
他皱着小脸儿转身,极力憋住了鼻间酸涩的泪意,少年老成地行驶着帝王之权。谢沂长跪而谢:“臣,谨谢陛下为拙荆做主。”
寺人鱼贯而入,欲押二人下殿,萧妙拼命挣扎着,哭声喊冤:“陛下,妾冤枉啊!既是陆昀这厮设计妾,与妾又有什么相干啊!”
小皇帝忽而大怒,涨红了脸梗着脖子怒道:“‘谋杀人而发觉者流,从者五岁刑’。你就是那个从者,没听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