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翻遍了客栈角落,又跑到大街上。
可街上人潮汹涌,个个欢喜,又哪里有纪连翘的身影呢。
淮南蹲在辉煌的霄汉楼正门口,头埋入怀里,很快便把裤腿洇湿了。
……他哥是个大骗子,总是不告而别。他看出他的不开心,却无论如何也猜不透,读不懂。
淮南渐渐哭得无法遏制,不知是怪纪连翘多一点,还是自责多一点。
谢斩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个当众哭到断气的小哭包。
淮南先看到了那双黑色的武靴,继而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到谢斩站在他身前。
谢斩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他对待其他人总是阴晴不定。
但淮南毕竟不同。
他缓和了情绪,撩起袍子屈膝蹲下:“怎么了?”
淮南正想开口,看到谢斩身边又蹲下一人。那人一身月白,含笑看他,神色令淮南十分熟悉。
他想起来了,是今天那个很厉害的修仙之人,和他哥长一样。
淮南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可是越擦越多,抽噎着断断续续说:“纪连翘,纪连翘又走了。”
谢斩一愣,一把拧住淮南胳膊:“你说什么?”
淮南愤怒地甩开他。他蹲得太久,腿已经麻得没有知觉,这一动作,立刻便支撑不住往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纪迢冲他伸出一只手,想拉他起来。
可如此狼狈的淮南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掌,倔强地哆哆嗦嗦地自己站了起来。
谢斩脸色阴沉,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痛,大手握住淮南胳膊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他用的力气那么大,淮南的瘦胳膊瘦身板几乎要被他折断捏碎,但淮南双眼通红地任由他死死钳制住,大声吼了回去:“你聋了吗!我说他走了!他又走了!纪连翘走了!我讨厌你!”
淮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多日忍耐的委屈如江水倾倒:“我讨厌你,都是你,自从遇到你,他就没有再开心过!”
这霄汉楼正处重明城最热闹的大街,门口更是人来人往一刻不停。淮南这一出动静引得掌柜的亲自出来查看,见是昨日一掷千金的客人,便好声好气地请他们移步里间。但谢斩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大步流星走向马厩。无山身边的那匹白马果然不见了踪影,他的语气令人遍体生寒:“天字一号房客人去了哪里?”
掌柜的立刻便对号入座:“大约半个时辰前便退房走了。”
“那白马可是他的?”
“对!对对!”掌柜的点头如捣蒜:“正是那位客人的。”
谢斩解下无山缰绳。
纪迢震惊地抬臂拦住他:“你去哪里?”
“追人。”
纪迢微微苦笑,脊背挺得僵硬笔直:“你什么意思?你要追谁?我就在这里,你到底要追谁?”
淮南冷哼一声:“你是谁?纪连翘是纪连翘,你是你,你以为和他长得一样你就是他了吗?”
纪迢哑口无言,甚至生出了荒唐荒谬的感觉。
谢斩沉声呵斥:“淮南,不得无礼。”
淮南已经不哭了,但眼眶仍很红,眼底盈着一汪眼泪,随时都可落下。听得谢斩呵斥,果然眼睛一眨,一行滚烫的热泪从右眼眶砸下。他说:“我不知道你怎么回事,可我知道有人把我哥当做了这个人,一路好吃好喝照顾着,一根汗毛都伤不到。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那些人发现认错了人,对我哥道了个歉就走了!”
玉琢与纪连翘的对话,他偷偷听了点。
虽不大懂,但大致意思总猜不错。
“谢斩,那些锦衣玉食的身外之物我哥从来不在乎,如果享受了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还会不安,可如果你也是这样把他当做了谁,到头来又发现认错了人,那我劝你离他远一点,永远、永远不要再去招惹他!”
淮南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纪迢噗地忍不住笑出了声,揉了揉淮南头发:“好孩子。”
他刚才那一身情绪都尽数收入心底,对谢斩柔声道:“我陪你去。”
·
荒凉的原野上,一人一白马纵情驰骋。
都说宓水秀美至极,可从重明前往霜渡一路却荒凉贫瘠。或许正应了那个古老的道理,越是接近那美丽的花朵,便越是要穿过黑暗和枯萎。
纪连翘承认自己又一次的不告而别有逃避的意味。他再三想要躲过自己成为他人替身的命运,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
然而梅知送给他的梦却又如幽灵般时时从心底浮现,牵引着他向前跑,向前追溯自己存在的意义。
要到很久很久之后,纪连翘才会从一次闲谈中知道,城南凰母庙的那株千年梅树早已枯萎殆尽。她没有等到下一个芬芳的春天,凰母诞庆后便在一夜间枯萎了。没有人目睹那一夜满城的黑暗中的花雨,直到第一个洒扫的僧人推开山门。
有人说,这是世间最后一株知遇花,她完成了自己的宿命,走向了自己的尽头。
每个人,每个生灵存在于世,都有它的使命要走。
……
狂风割面,将白公主的鬃毛吹得几乎成一线。纪连翘勒住马,眯眼四顾。
这风起得蹊跷,瞬息之间席卷一切,将视线尽数封阻。
纪连翘翻身下马,足尖刚落地面,从那鬼魅般的黄沙中突刺入五柄剑锋。
纪连翘缓缓松开缰绳,举起双手。
从那黄沙中闪现一人,他身材高大,眉目深邃,黑巾蒙面:“纪公子,辛苦走一趟。”
纪连翘无声失笑:“你们找错人了。”
总不能偷了他几天福享享,便要代他去死吧。
那可太亏了。
“不必多言。”那人示意众人收剑,“你没功力,就此束手就擒便能少吃苦。”
看上去竟然颇好说话。
纪连翘低垂着眼睫,心思转了转,笑道:“你们想找的想必是纪迢上仙,但我叫纪连翘,与他除了长得像了点,其余并无关联。”
黄沙中风声呼啸,众人静默,领头之人一字一顿道:“纪连翘公子,对不住了。”
说罢以掌作刃,一掌劈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