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假借名义困住你亲近之人,想要你永远留在他身边,你会留下吗?”
面对谢斩,纪连翘的心砰砰直跳,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点燃黑夜的星月,被无山载负的疾驰,一次次挠痒痒般说不清的逗弄与暧昧,无声的保护,下意识的紧张……
他不是一个迟钝的人。
谢斩的所有举动,他都看到了。
谢斩的所有情绪,他都捕捉到了。
这世上大概是有一见钟情的。
……但他运气一向不太好,这样的好事,恐怕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纪连翘自嘲地笑了一下,说:“不行。”
茶盏被失手捏碎。
陶瓷破碎的清脆声音刺破了空气。
指腹被碎片划破,那种隐约的疼痛从指尖神经一直蔓延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
谢斩掏出一方丝帕捂住手掌,稳稳地说:“好。”
很好。
你真的惹恼我了。
纪连翘沉默着,而后说:“只有今晚,明天你想必可以找到空房。”
这是个很巧妙的激将法。如果谢斩还有一丝理智,他就该识趣地挺直脊背离开,一步也不要回头。
但他预判错了。
谢斩没有离开。
在纪连翘的记忆里,除了刚来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夜晚,还从来没有哪晚像今天这样难熬。
谢斩很洁净,即使入了冬也每天必要沐浴,这纪连翘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谢斩在这样的氛围下也能反客为主自在地泡起澡。
薄如蝉翼的屏风透出烛光的光晕,将一纸之隔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每一点水声都尽责地透露进纪连翘的感官之中。
黑色大氅被随意搭在衣架上,腰带凌乱,武靴东倒西歪,中衣白得刺眼。
纪连翘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仰躺在床上大睁着双眼怀疑人生——
我到底在干嘛?
他想起了为数不多的与女友相约酒店的经历,尬得扯过锦被将脸埋了进去。
他的感情经历虽然不是真空,但也贫瘠得可怕——还都是失败的那种。
平心而论,纪连翘的颜值搁现代差点就出道了——要不是他家老爷子不让后代掺和娱乐圈那档子事。
再平心而论,纪连翘脾气好,温柔耐心又不失幽默,家世更是简单俩字:显赫。
……但他的女朋友都不出俩月就离开了他,理由还出奇得一致——
“你心里有什么白月光吧,真的不觉得你有在认真喜欢我。”
纪连翘深刻反思,一直深挖到幼儿园小班穿花裙子的阿花同学,也没找到那个所谓的白月光。
思绪回转,纪连翘终于发出了灵魂的拷问。
——我刚才为什么不出去?
很显然,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他无法完成目不斜视穿过中厅走到门口这一雄伟工程,而且现在离开总有种心虚的感觉——尤其是在下午那场莫名其妙气氛诡异的谈话之后。
纪连翘恨得捶了下床。
水声停了一瞬,谢斩双臂平展,自然地垂搭在桶沿,然而神情却很一言难尽。半晌,他冷冷问:“你拆房子呢?”
纪连翘在床上滚了一圈,小腿悬在床外乱蹬——
“你管我!”
鉴于他的声音有明显的憋闷痕迹,谢斩不难想象他此刻埋着头的怂样,唇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哗啦一声水响,他从水里起身,水珠顺着肌肉线条蜿蜒而下。长腿踩上地巾,微扫视后,谢斩无奈地叹了口气,懒洋洋道:“劳驾,毛巾。”
纪连翘不情不愿地蹬下床,抓起毛巾扔过屏风。无事可做,又蹬着靴子烦躁地走了两步,觉得实在是透不过气了,心想谢斩反正现在有毛巾捂着,那他趁机出去佯装要喝夜茶好了。
抬步便走。
“上哪儿去?”
“关……”纪连翘下意识地扭头回答,草了一声,捂住双眼:“关你屁事!”
谢斩毫无羞耻之心,慢条斯理地擦着身体:“纪公子,吃春/药那会儿你不是这个反应。”
“轰”的一声,纪连翘从头烧到了脚。
他尴尬地站在屋子正中间,与他正对面的,是一个未着片缕刚洗完澡的男人,水汽和雄性荷尔蒙交织着,在地龙的烘烤下直有卷人心智之势。而他捂着脸烧着心,站得铁板笔直,像个杵了一千年的傻桩子。
衣衫被扯下,谢斩长臂一展,套进袖筒,慢悠悠地系着腰带,边道:“你挺有意思的。”
纪连翘直觉这是个送命话题,很聪明地没有接茬。
谢斩看他还傻站着,内心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瞬,被一句“去他妈的”彻底折服,长腿一迈,无声地走向纪连翘。
“吃春/药了撒娇闹脾气要我帮你,用得上的时候谢公子长谢公子短,讲话比蜜还甜,笑起来添香楼的花魁都比不上你,用完了不辞而别留一张狗屁不通的尽数归还不胜感激两不相欠,溜得比兔子还快。”
……我……草。
纪连翘震惊得五雷轰顶,连谢斩在靠近他都未察觉。
“户证不要衣服不要钱不要连宠物也不要,孤身一人屁都不会到处瞎跑,不眠不休五天快马追到门口让你留下,左一个不行右一个请你离开,干什么,上赶着娶公主当驸马?”
谢斩一眼难尽的目光将纪连翘从头到尾扫了一眼。
纪连翘还没动。
……果然傻。
谢斩想起他与纪连翘初见的那天。
在他漫长的光阴中,很多事情都不可控制地如云烟般消散,只有那一天的那一刻,仿佛云雾尽头的大地般坚不可摧,永不会消失,永不会崩落。
他看着这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这最后一步,一脚跨过,握住了纪连翘的清瘦手腕。
纪连翘如兔子受惊般抖了一下,烛光驱散掌心黑暗,从四面八方漫涌而来,让他头晕目眩。
他瞪圆了眼睛,不受控制地半仰起头,下意识地看着谢斩。
看他近在咫尺的、越来越近的脸。
“还不跑?”
“跑……什么?”
谢斩哼出一声轻笑,声音无限低沉,或者说干脆是用气声擦着纪连翘的耳尖说出口的——
“……我问过你了。”
然后,他垂首,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