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翘心里暗骂一声,下意识地抬手贴脸,谢斩却比他更快——
微凉的手背贴上纪连翘脸颊,又顺势滑下。
“好烫。”他说。
谢斩的嗓音低沉磁性,压抑着嗓音说话时,那声音仿佛在胸腔□□鸣,尾音散漫地消逝,洇在被逐渐吹散的水汽中,留下暧昧的空白。
“我、我刚洗完澡!”压着嗓音咬牙切齿。
谢斩一勾唇角:“看出来了。”
纪连翘推开他,心中狼狈却强作镇定:“我找人来收拾。”
谢斩终于没有再拦他,让开一道空隙,在纪连翘与他擦身而过时低声说:“别再跑了。”
纪连翘使唤了两名侍女上楼打扫,自己窝在雅座里不上楼。
该死,他为什么要让谢斩留宿!睡大街又怎么了!他人高马大一看就健康得要死,睡一个月大街也不会生病的那种!而且他那么有钱,有什么问题是钱不能解决的吗?没有!
然而谢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纪连翘一会儿像头死猪一样趴在桌上,一会儿两手支着腮生无可恋。
……草,为什么啊!
排除掉谢斩是专为追他而来的这个可能,联想这一路的热闹景象,纪连翘眼睛倏然有了精神——他是来娶那个公主的?!
在纪连翘当缩头乌龟的期间,谢斩也没闲着。他敲响了淮南的房门,言简意赅道:“你哥在这里。”
淮南:“!!!”一句“真的吗”还没出口——
谢斩:“他没地方住。”
淮南张了张嘴,想说可以和我住——
谢斩瞥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所以今晚他和我睡。”
淮南狐疑地抬眼看了下谢斩,你他妈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谢斩:“他娇气,要住最好的。”
淮南轻蔑地一撇嘴,打算为他哥的名声据理力争一下。然而谢斩一抬手,以不由分说的大佬姿态结束这场谈话:“就这样。”
淮南:“……”
我特么一个字都还没说!
谢斩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同时不忘命令道:“明天之前不许见他。”
“你妈……”
谢斩回头。
“……你妈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母亲,祝她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微笑。
谢斩冷冷道:“谢谢,我没妈。”
淮南:“……”
决定了,他要离家出走。
纪连翘回房时,谢斩正在擦拭那柄黑剑。这是纪连翘第一次真正看清那剑的全貌。它长过三尺,通体无光,剑柄雕着流云纹,剑鞘遍布细致鳞纹。
纪连翘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冬日暗淡的午后阳光透过窗格漫入厅中,将这一人一剑都拢入其中。谢斩单腿搭膝,兀自垂首擦拭剑身。他的目光专注而……温柔。
“它叫什么?”
谢斩的动作一顿:“啼渊。”
“你好像很少用它。”
剑身入鞘,谢斩开始用黑布缠裹剑鞘,淡漠道:“剑是杀器。”
纪连翘无聊地问:“那它和晏致的鲸落,谁比较厉害?”
谢斩抬眼:“你叫他晏致?”
……有什么问题吗?
谢斩放下剑,单手支腮:“那你叫我什么?”
“谢……”纪连翘吐出一个音节,看到谢斩自嘲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心里兀自慌了一下。他吞下后两个字,改口道:“谢斩。”
“鲸落是降魔之器,和啼渊有本质不同。非要打,啼渊赢。”又道:“过来。”
纪连翘依言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榻上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方几。
谢斩给他倒茶,问:“现在你可以说说为什么不告而别了。”
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
纪连翘硬着头皮:“我不喜欢离别的场面。”
“为什么把户证留下?”
“……不想欠你。”
“是不想欠我,还是不想见我。”
“我……”纪连翘哑口无言。
“为什么不想见我?”
逻辑鬼才,辩论高手,节奏大师。
“我没有不想见你。”纪连翘平静地否认:“你我本就萍水相逢,你想要淮南,我也给你了。此后江湖不见,”他停顿了一下,“……也是正常。”
谢斩哼笑了一声:“萍水相逢,你是这么觉得的吗?”
“不然呢?”
纪连翘从这一句反问里抓住了勇气,他直视谢斩,等待着他的答案。
你敢说吗?
敢说从一开始的相遇就是你的设计,敢说所有的相识都是预谋已久。
如果是这样,你想要相知相交,想要留下的,又真的是我吗?
沉默在此间蔓延,一切的鲜活喧哗都被阻隔在遥远之外。
纪连翘在这沉默中懂得了一切。
他轻轻笑了一声:“茶凉了。”
“留下。”
纪连翘怀疑自己幻听了。
失笑:“……什么?”
“留下。”谢斩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为了淮南,留下。”
白无咒的故事和问题都刻在了纪连翘的脑海里。
他不知道这是个未完成的咒术,只觉得这故事和问题都那么鲜明,无论如何擦,都擦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