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商才一进屋,她已急忙道:“商儿,那亲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商看了我一眼,我露出一个这事除了你解释没人会信的神情。他给老太太问了安,道:“行军至匿龙陂,恰遇山贼抢劫一家逃难之人,亲亲是这家人遗孤。”
这些话我已解释给了老太太,但她却还是要再听卿商说一遍,“那都不记得以往旧事了?”
卿商轻声道:“据大夫讲,乃是长期跋涉后惊吓过度,又见亲人全都惨死,心智大恸受损所致。”
老太太一张佛像脸布满同情,扶着椅子坐下来,言语间皆是喟叹:“这孩子,也够可怜的。以后,便是卿家的小少主了。”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却只见老太太皱着眉,憋了这许久,终于问了出来,“这爹爹、娘亲又是怎么回事?”
卿商一张万年不变的寒冰脸上,有了微微动作,道:“岂料这病也是奇怪,睁眼后见到的第一人,若是男子便认为是自己父亲,若是女子便是娘亲。那时他昏迷不醒,便只好与婉华同乘一辆马车。醒后,第一所见之人,便是我与婉华。”
老太太又天可怜见地说了好些话,嘱咐下人,日后亲亲便是卿家的小家主。不许质疑他的身份,也不许在他跟前提以前的事。
说完,便出了门,嘴里还念叨着,“厨房那甜糕做好了没有。”
现下便只剩我同卿商两个在屋里,一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谈话,便出声道:“这更深露重的,你也先去歇着吧。我...”
他蓦地打断我的话:“你介意吗?”
我被他说得一愣,“什么?”
“未出阁的女子被人称为娘亲,于名声不好。日后出嫁...”
原来是这一桩事,我笑着摆手,一时大意:“反正我在人间也待不过一年...”猛的反应过来,话锋一转,笑道:“人活一世,随心随意,开开心心就好。思虑太多,被名声所累,那有什么意义呢。”
我觉着这话不太够分量,彰显不出我的诚意,又接着道:“亲亲这么可爱,我准备做他一辈子的娘亲,便是一辈子不出阁我也不在乎。只是要劳烦表哥,卿家多备一份餐饭。”
我原想着他会多说几句,怎料等了半天,只听得他一个略重的“好”。
于是这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了下来。
————————
自打亲亲来了卿府,卿府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眼下卿老夫人的掌上明珠、心头宝,乃是四岁的卿覃,小名亲亲。
一口一个奶奶叫得老太太受用无比,笑得堪比桃颜。
蓝花楹树下,我教他数树上的花楹。亲亲扑到我怀里,甜甜道:“娘亲怎的每日都来数这花?”我刮了刮这粉妆玉琢的脸颊,“娘亲算算还能和亲亲呆多久啊!”说着,拉过他的小辫子,把它拆了,一拢一抿,重新编了一个发髻。
他仰头看着我,眨巴眨巴眼睛,“娘亲要一直陪着我。”
我正给他梳着头发的手一顿,蓝花楹还有两百一十一片,便是人间的日子只有两百多天。
见我不说话,他将身子转过来,左瞧瞧又瞧瞧,一脸烂漫道:“那就我一直陪着娘亲好了。”
我先是愣了一下,掀唇半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一颗心泡进了蜜糖里,连夜风都是甜的。他数着数着花瓣便沉沉睡去,我将他抱到屋里去睡,不轻不重,搂在怀里刚刚好。
熄了灯掖好被角出门,见圆月皎皎,幽光一泻千里。
“出来吧!”我话音刚落,黑无常便自地下冒出,啧啧称赞:“这才几日不见,都直接晋升为娘亲了?”我摸着腕上那处放过血的伤口,伤口已然愈合,只有一条浅色的痕迹,没了往日同他斗嘴的闲情,喃喃道:“还有两百一十天。”
“你该知道,是只有两百一十天。”他见我心中郁结不愿多说话,摇着扇子道。
我支了两杯酒,一杯下肚,有些烦躁:“黑无常,我近来有个奇怪的想法。”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端着酒杯示意我讲下去。
我又饮了杯酒,壮着胆子道:“这一趟人间历劫,你说我的目的是什么?”
他笑得极其有风度,道:“看你领悟了。”
隐约有脚步声近前,黑无常倒也识趣,将酒杯一搁便入地而去。
没错,只有两百一十天,可他还是没有爱上我。尽管他放任亲亲唤他爹爹,唤我娘亲,可他心中最爱的人,终究不是我。
对着圆月感叹许久,头一次觉得我这孟婆当得实实有几分悲哀。起身回屋,一转身正瞥见卿商立在左侧石阶上,我暗想莫不是适才同和黑无常聊天被他听见了。于是索性装瞎,当做没瞧见他,直直进了屋。